行路难(69)
在程勉的印象里,每次见到冯童时,他永远是略佝偻着身形,好像是有意让自己显得矮小。这次亦不例外。冯童含笑朝二人见礼:“奴婢只听说安王府的女眷前来礼佛,原来瞿大人和程大人也随行在侧。”
因为连翘,程勉对冯童再无好印象。他冷淡地唔了一声,就不再搭理他,留下瞿元嘉与之寒暄:“五郎与崇安寺渊源深厚,如今他平安归来,母亲特意让他一同来佛祖面前上香。”
“还是安王妃仔细,确实应当。那二位这是已经礼完佛了……?”
“原来你就是程五。”
冷不丁地,冯童有意无意遮挡在身后的妇人出了声。她的声音异常娇美动人,甚至教程勉一时忘记了男女之防,好奇地抬眼看向了她。
来人体态娇小,在体格魁梧的冯童的衬托之下,显得如同一名弱不禁风的少女。程勉正在想这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冯童单独陪伴,反而是冯童替他解惑了:“前几日池太妃梦见菩萨,今天恰逢元宵,便带信王殿下来还愿。”
程勉一直以为池太妃怎么也该和安王妃年纪相仿,没想到居然这么年轻,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不好意思再看她了,避开视线道:“……是,我是程勉。”
“以前总是听他们提到你,却从来没有见过。昨天宝音郡主来探望我,一直提到你,没想到这么快见到了真人。”
程勉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更不知道的,是如何和后宫的嫔妃相处。他不自在地退开半步,斟酌着说:“不知道太妃也在……”
池太妃似乎是轻轻一笑:“你既然平安无事,便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当年你为陛下舍身而生死不明,陛下伤心欲绝,我劝陛下说,这是程五第二次替你挡灾,事不过三,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归来。这话说了也有几年了,总算是应验了。”
程勉着实觉得尴尬,只好看了一眼冯童,然后回话:“多谢太妃吉言。”
“听说你记不得前事了,找大夫看过了么?”
“陛下派了御医来,安王妃也请了大夫。”
“这事急不得。”池太妃宽慰道,“慢慢调养,肯定有康复的一日。既然你回来了,要是没有别的事,不妨多与陛下叙旧。你们少年时就要好,后来你陪他赴连州就任,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可多年来共同患难,这才是最难得的情谊。现在陛下兄弟凋零……而论远近亲疏,普天之下,恐怕无人能胜过你。我少年时就服侍太后,有幸照顾过陛下,陛下自小内敛,即位后又过于自苦,明明得知你无恙心中欢喜,但能说出来的,怕是百无其一,你要多体谅陛下。”
她的这一番耳提面命听得程勉心里全不是滋味,但她确实算是“长辈”,又是太妃,程勉再不乐意,也无法打断她。
不过,就在她对程勉说话时,信王先不耐烦起来,甩开母亲的手,绕到冯童的腿边,抱着他的大腿咿咿呀呀地笑起来。
他这一闹,池太妃不得不暂停与程勉交谈,追着幼子,想牵他回来。可信王明显亲近冯童,母亲一靠近,他倒是先大叫起来,叫声尖锐,如同一把锋利的凿子,硬生生撕裂了庭院中的宁静怡然。
程勉和瞿元嘉对望一眼,眼中都写着“趁此告辞”。这时冯童抱起了信王,柔声哄劝,一面哄,一面走到庭院里,引着信王去看雪。
池太妃没有跟上前,还是站在廊下,远远地看着冯童和自己的儿子,眼神悲苦又无奈。程勉看看她,又看看信王,觉得她真是个可怜人,之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再不那么刺耳。
“太妃的话我都记下了。谢谢太妃关怀,我多年不来崇安寺,想四处走走,就先告退一步,太妃也多保重……”
池太妃片刻后才将目光从信王身上收回,她点点头:“你是要去小佛堂吧?去吧,我也是刚从那里出来。这是陛下与你的相识之地,这些年来京中几经变故,也亏得有这么一个方外之地,侥幸没有变过。”
她的神情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恍惚,说完冲他们一笑,又对瞿元嘉说:“安王妃与瞿大人顾念旧情,将程五照料得这么好。来的路上冯童还告诉我,若非安王妃悉心照顾、时时过问,陛下肯定是要接程五去翠屏宫休养的。”
瞿元嘉神色淡淡:“秦国公是母亲和我的旧主,五郎于我们母子有恩,更与家人无二。有劳陛下、太妃记挂。事先不知太妃今日也来崇安寺,稍后我就去禀告母亲。”
“不必了,安王妃率王府的女眷来礼佛,一定是劳心劳神,我和她什么时候都见得。况且,我已在佛祖前还完了愿,也该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