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47)
其实程勉也不知道为什么陡然间生出要上船的念头,不过他眼下并不愿意在瞿元嘉面前示弱,还是说:“冻得很严实,不会有事。”
“小心点总不为过。没有什么‘一万’。我刚下值,才知道你来小住几日……”
程勉瞄了眼瞿元嘉,蓦地发现对方的神色实则有些局促,绝不是方才大声喝止他时那副神气劲头,奇问:“要不是你向安王妃告状,她怎么会一定要我来做客?”
“什么?”
“你既然已经送走了连翘,何必还要告诉得天下皆知?”这件事至今仍然像心上的一根刺,稍一提起,足以让程勉气短,“不就是想让安王妃为你做说客么?”
瞿元嘉一愣,没接话,片刻后徐徐说:“你既然知道母亲的用意,你为什么要来?”
“我还能不来么?”
“怎么不能?”
被反问了这么一句,程勉真是有些恼了:“我不想让你把连翘送走,你又听了?你……你实在是……”
他气得有些结巴了,索性不说了,愤愤然看着瞿元嘉,看他还有什么话要说,又在想,不管他说什么,自己一定要反驳到底。不想瞿元嘉只是无奈一笑:“你怨我把她送走,也是应当。可真正伤她的人,你连夜赶路求见一面,原来不是为了求情?”
程勉好久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什么。他震惊地盯着瞿元嘉,都不知道从何反驳,偏瞿元嘉这时又说:“……只是送她走时我不知道她是你的侍妾,要是知道,我会另想办法……”
程勉气得浑身直抖,打断瞿元嘉:“你胡说什么?”
瞿元嘉淡淡说:“他送你一双妙龄少女,原来是为你穿衣梳头、弹琵琶解闷的。”
程勉狠狠一跺脚:“就你想得龌龊。我丧服未除,怎么能做这种事?”
“你与陆槿本来也不是真夫妻。服丧之事,原就荒唐。”
“瞿元嘉!”
程勉厉声一喝,瞿元嘉不说话了。
程勉气得不轻,双颊滚烫,双眼发红,还是勉力压着声音:“连翘和忍冬就只是服侍我穿衣梳头、弹琵琶解闷……我对安王妃说谎,是不想在这件事多纠缠。连翘因为我没了半条命,要是我说个谎,能让忍冬日子好过一点,也不枉她们对我好。”
瞿元嘉的神色始终有些难以形容的阴沉,喜怒均不分明。他看了一眼结冰的湖面,又将视线转回程勉:“人家对你好,你就对其他人撒谎,这是什么蠢法子,也不怕有后患。”
程勉被这么说反而不生气了,苦笑道:“我本来就不是聪明人。这种事,天知地知,我不说她不说,还能有什么后患……”
说到这里,他赶快又看着瞿元嘉:“……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瞿元嘉似笑非笑:“我能告诉谁?”
程勉心想,连翘的事不就是你说给安王妃的。
想归想,现在瞿元嘉知道了他和忍冬的内情,程勉觉得总归是欠了他一个人情。他又对瞿元嘉强调:“那就谁也不要说。”
瞿元嘉轻轻一笑:“反正旁人都以为是真的,弄假成真也不迟,就没有后患了。”
程勉登时红了脸,盯着瞿元嘉,认真说:“忍冬对我没这个意思。”
“这不由她。”瞿元嘉还是说,“天下男女之情,要都是你情我愿,哪里还有怨偶?再说她有什么不愿意的,你问过她了?”
程勉只觉得脸更红了,继而想到连翘,不免怅然:“没有。她这么聪明灵巧,惹人喜欢,还是嫁个好人家吧。”
“陛下登基后,将婚龄的良家女都放出后宫,她们这个年纪,若无别的内情,十之八九是因家人入罪罚作奴婢。你的这些打算,就不要再想了。”
瞿元嘉所说的程勉一无所知,刚想要细问,娄氏遣来的侍女找到他们,他只得暂时将这些不解压下来,想等稍后两人独处时再问。
可整整一个晚上他和瞿元嘉都再未有独处的机会:娄氏召他们二人一起晚膳,在席间也不知是怎么说着说着,原本的一两日小住就变成了住到元宵再说。撤席后萧宝音萧妙音也到了娄氏的住处,与瞿元嘉一同陪着母亲聊天解乏。
娄氏双目已盲,新鲜事物全靠他人告知,萧氏姊妹都精于此道,姊妹俩一唱一和,将娄氏逗得乐不可支,更让程勉大开眼界——哪里有一丁点盛气凌人的痕迹?
也许是他的惊异到底是有所流露,瞿元嘉忽然凑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你要是乏了,只管离席。”
宝音妙音正在堂上妙语如珠,瞿元嘉声音也压得极低,但话音刚落,娄氏已然把视线投在了程勉所在的一角:“五郎累了?累了就快去歇息,不要在这里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