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443)
元双大致一比划,捡起笑容,耐心地解释:“我们家里人少,用不了这样的大秤。有的人家里人口多,就要用大秤。”
姿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元双仔细回忆半天,很遗憾地摇摇头:“不记得了。就像元日要喝屠苏酒一样吧。”
姿容不免疑惑地望向费诩,费诩显然从未听过如此风俗,也跟着一摇头。这时,程勉开口了:“立夏过了秤,就不会苦夏,也不生病。”
“哎?”姿容眼睛飞快一转,跑到程勉面前拉住他的手,热切地追问:“不生病?一定要等到立夏吗?五郎,我们家秤小,到时候要阿爷买一个大的,秤一秤你,你的病就好啦……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累呀。是爆竹太响了,你晚上睡不着吗?”
程勉从容镇定地点头:“一定要等到立夏。不然不作数。”
姿容遗憾地看着他,不死心地继续问:“那……是不是只能秤人?我秤秤小猫行不行?”
“猫不怕热,不会苦夏,秤不秤都一……你想秤也要得。”
这个答案让姿容稍微得到了一点宽慰,转去缠住阿彤,要他帮忙抓猫,又央求父母准许她去秤猫。一家人离开后,萧曜仔细端详了一番程勉,蓦地一笑,问:“五郎怎么看起来这么累?”
程勉摆出回答姿容时一模一样的神情:“爆竹太响了。”
“你非要跟元双他们一样的作息,要面子就要面子,不要怪爆竹。”萧曜放下茶盏,假意叹气,眼睛弯得如新月一般。
“那怪你?”
萧曜的笑意更昭然了:“这更没道理了。我昨天一大早就走了。一整个新年,只在你身边睡了两个晚上——还有一晚醉了……还不如去年。离得近了,你不肯留我,更有理由了。”
程勉本来不想在此话题上搭理他,可萧曜越说越颠倒黑白,不由得飞快地一望,又被萧曜捉了个正着,笑意盎然地说:“其实昨夜我也睡得不好。正好一起补觉。”
“我没有睡得不好。”
“我现在只要一熬夜,白天没事,第二夜反而睡不好了。”萧曜一顿,“明天是人日,长公主要进宫。我一整天都在北苑。你们准备做什么?”
“元双想找一处寺庙登塔。小孩子喜欢热闹,想必是会去大明光寺。”
“我看明天是个晴天,适宜登高远观,大明光寺肯定是人山人海。你也同去?”
“不去。”
“那你做什么?”
“我想去一趟陆氏的旧宅。”
萧曜沉默片刻,试探着说:“你要不是非明天去不可,上元我陪你去。”
“不是非明天去不可。但我无需任何人同行。”
这句话引来萧曜更长的沉默,才再度开口:“陆氏旧宅荒废已久。与齐王宅一样,无人敢问津。不过我听说,赵七修葺了陆氏在翠屏山中的别业,每年冬夏都要去住上一段时日。”
“那也是赵七是你的表兄,要是娶陆檀的是别人,断然不敢如此行事。”程勉漫不经心似的笑了笑,“赵七是孝子。要是我被如此逼婚,就把陆宅买下来,住过去。”
萧曜也无奈一笑:“赵十成家后,我舅母的病又有了起色,不仅恢复了饮食,甚至能下榻了。”
程勉没有接话,而是拾起了之前的话题:“方才元双说起她小时候的事情……她的出身和姓氏,你肯定是知情的。”
“因家族获罪没入掖庭的宫女,都要改姓。我让池真问过元双,她拒绝了。”萧曜坦诚地说,“先帝在世时,待官员极严,不分中枢州府,一有弹劾,都是严惩。元双从小入宫,身边都是同病相怜之人,她随我到连州至今,从来不问,也是心里早已明白的缘故。且不说她因为改名换姓,才有了亲人,即便是没有,实则也找不到其他血亲了。”
程勉垂目:“自从得知陆槿的死讯,我偶尔会想,陆览固然错选了齐王,也是他心甘情愿的一搏。我父亲是无从选的——我替他选了。他和陆览当年,无论是政见还是交友都差别甚大,结局却殊途同归。”
从元双的一番无心之语说到平佑旧事,是两个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迟早也会提及此事。不过程勉说完后,没有再深谈下去,若有所思地盯着香炉冒出的烟气,长久地沉思了起来。适才的只言片语,就如同炭火深处忽然爆出的一点火星,一闪而过后,就粉身碎骨,再无痕迹可循。
家里有病人又有孩子,元双将一日三餐都安排得极其准时,到了午饭时,程勉已然恢复了平常的神色,萧曜看向他的次数多了,留意到他的左手不是藏在几案下就是藏在身后,这点谜团到了终于如萧曜的意去午睡时终于揭晓,与之相伴的,还有程勉颇复杂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