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441)
“就是有!”
萧曜说:“可以让五郎猜。”
他既一开口,丽质再不高兴,也只有窝在冯童怀里不吭声,又格外紧张地盯着程勉,生怕他猜对了。
如此一来,大家都知道金五铢肯定不在丽质手里。程勉看了看眼巴巴的姿容,点点头,牵住姿容的手,弯腰说了句悄悄话。
姿容眨眨眼,不肯上前,还是说:“五郎,你猜。”
程勉无法,只能看着萧曜,很轻地一挑眉。
萧曜右手握拳,笑弯了眼睛:“一局定胜负啊。五郎一言九鼎。”
程勉颔首,伸手轻轻一敲萧曜的手指,摊开手,等着萧曜松开拳头见分晓。萧曜却一动不动,嘴角一动,气定神闲地扭头看向身旁的冯童。正在众人的目光均转向冯童之际,手腕一拧,一抹金色滑出掌心,游到了程勉的掌心。
是一枚被熨得滚烫的金鱼符。
本朝承袭前朝旧制,官员需随身佩戴鱼符。上至太子亲王,下至九品官人,概莫能外。鱼符长不足两寸,宽约五分,分为左右,凭“同”字形榫卯契合。左符留在门下省,右符颁给宗室和官员,鱼符上刻有持符者的姓名官职,是官员验明身份的不二凭证。
庶官的鱼符一律为铜质,盛放鱼符的鱼袋的颜色和装饰则由佩戴者的品秩而定,以紫金鱼袋为最尊。而程勉手中的这枚黄金鱼符,按制是亲王所佩,虽然还能看出鱼的形状,但形状颇有些怪异,精工雕凿的鳞片也有些模糊,仿佛经过了挤压乃至煅烧一般。
鱼符落入手心的一刻,程勉下意识地合起了手指,又迅速地张开了。孩子们见金五铢变成了一条金光灿灿的小鱼,都暂时忘记了胜负,发出了惊讶的低呼。阿彤倒是认得鱼符,却没见过金色的,有些疑惑地看着萧曜和程勉,见两人默然相望,又去看姑姑和姑父,他们也同样沉默着,又带着不知缘由的沉痛。
萧曜笑了笑,打破了这一刻的沉默:“我想来想去,还是想把它还给你。”
程勉一动不动地托着鱼符,轻声说:“‘还’字无从说起。”
“那就送给你。”
程勉一点头,毫不推辞地将鱼符收进手心。这时姿容终于回过神,凑到程勉身边,好奇又焦急地问:“五郎,五铢钱去哪里了?这鱼是怎么来的?我们是赢了?还是输了?”
闻言,程勉看着萧曜笑了:“他舞弊。我们赢。”
萧曜也笑,摊开左手,手心里正是他们传了一下午的连州金五铢:“你们赢了。”
这下可谓大获全胜,姿容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雀跃地蹦进费诩的怀里。丽质委屈地盯着程勉,撅起嘴,抱着冯童的脖子扭开脑袋,显然是大不情愿。胜负既定,萧曜顺水推舟地命人将给孩子们的新年礼物送上,元双则早就准备了一大盘精美繁复的酥山,供一众人分享。
礼物和甜食立刻告慰了阿彤和丽质,输掉游戏的郁郁不乐登时被抛在了九霄云外。吃酥山之前,各怀心思的成年人分掉了最后的屠苏酒,见状,姿容正要自告奋勇地拿起筷子替程勉沾酒,可还没等她够到筷子,程勉已然先一步把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了。
他苍白的脸上登时飞上了红晕,饮得又急,被呛得咳嗽起来。萧曜忙扶住程勉,抚着他的后背,目不转睛地观察他的神情。程勉不愿自己的咳嗽声吓到孩子,压抑之下,咳咳停停好一阵,呼吸终于渐渐平稳下来。见众人都紧张地望着自己,程勉一边摆手,一边解释:“就这一盏,下不为例。”
他又开口讨酥山吃,元双先是看了一眼无可奈何的萧曜,等后者极轻地点了一下头,才盛了一碗递给程勉。程勉吃了两碗,嗓音和神态恢复如常,其他人这才移开目光,由元双带头,格外打起精神,故意大声说笑活络气氛。
趁着旁人都在谈笑,萧曜很小声地叹了口气,看着程勉不说话。程勉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颈项深处,神态反而很轻松,甚至又笑了起来,凑到萧曜近前说:“我也不能再喝了。再喝一定醉,又要虚掷一个晚上了。”
程勉原本话少,因为过年小孩子缠他,终于说得多一些,喝了这盏酒后,全被打回了原形。他虽然话少了,整个人仿佛被笼罩在某种神秘的氛围中,唇边的一率笑意固然真切无疑,神情却似乎是飘忽的,然而无论是谁,都觉得正在被他专注地凝望着。
其他人试探了几次,他的回应都微妙地慢了半拍,这才敢确定程勉醉了。没有人点破这个过于陌生也新奇的发现,惟有无言交汇的目光传达出此时的心照不宣。他们也都不去劝程勉退席醒酒,元双煮起了茶,萧曜则不动声色地坐到了程勉的身侧,谈笑和玩乐一如既往地继续着,无论姿容和丽质来求程勉陪她们玩什么,程勉都如数答应,神情中不仅满是耐心,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要藏起来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