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337)
冯童停下脚步,回身又一笑:“陛下还说,久不见五郎,想念得紧,还望五郎能赏光。”
程勉面露惊惶之色,再也不敢多说,就是登车时的神色,怎么都很难掩饰其中的垂头丧气。
旨意只说了要“小住”,也没说几日,但程勉这一去,别业的清幽顿时成了乏味,雅致也变得死板,瞿元嘉索性就收拾了简单的行装,住到翠屏宫为官员们准备的公房中。
宫城中各部衙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但翠屏宫的南宫却松快得多,譬如六部当值的官员统统在一间大殿里办公,也方便在非常之时各通有无,及时上传下达。
江南道下辖十一个州,受水灾影响的就有七个,连扬州也受到了波及。本朝疆域内共有一百三十州,州下设县,各州按地域又划为道,其中江南、淮南二道富庶冠绝江左,杨州更是江左诸州当之无愧的明珠,而今江南道遭灾,如若处理失当,影响当年的赋税且不说,最怕的还是流民塞野,恐有民变之虞。
赈灾本就是民部的职责所在,不仅瞿元嘉,民部各司、曹主副官员也都赶到了翠屏宫,等待差遣和任用。按照瞿元嘉的顶头上司、资历深厚的度支郎中白准的说法,如若暴雨本月内还是不停,不管是不是决堤,民部尚书恐怕都要亲赴江南道巡查赈灾,自御史台以下,吏部、工部均要派员,民部各司更是责无旁贷。
有了这番话在前,瞿元嘉心里已经做好了随行的准备,毕竟白准年纪比安王还要长,身体也不好,受不了长途差旅之苦。但水灾的讯息传回京中至今,素来勤勉的天子虽然屡屡召集群相问政,也屡次下发了钱粮,连年末的税负减免都核算了一道,但至今没有派人南下,倒也看不出是有对策,还是没有。
不过这是中枢的大事,别说是民部各司官员,就连民部尚书本人,恐怕也未必能一窥全貌。在更明确的旨意下来前,瞿元嘉还是如常作息,就是每天清晨和傍晚都要往翠屏山间北宫的方向眺望一番,看着重峦叠嶂间若隐若现的宫室,计算着与程勉分开的日子。
一日,瞿元嘉下值后,再次推却了同僚们的约请,准备回一趟数日未归的程家别业。在去住处取行李的路上,正好碰见杜启正迎面而来。看清彼此后两人都停下脚步,瞿元嘉拱手作揖:“轮到杜八来翠屏宫当值了么?几时到的?”
“刚刚放下行李,正要去报道。”杜启正尚有劳顿之色,“江南道水患,民部忙坏了吧?”
“还好。”瞿元嘉摇头,没有细说,“你住在哪里?”
“当然是住在官舍。你呢?”
“我这几日都在官舍。不过今日家中有事,想回去一趟。不知道今日你到,明日待找个空闲,再聚吧。”
瞿元嘉无意耽误他的正事,说完就要告辞。这时,杜启正忽然问:“你是回安王府么?”
这句话莫名蹊跷,瞿元嘉一顿:“我惹怒了母亲,现在借住在程五那里。”
杜启正迟疑之色益重,左顾右盼一番,确保周遭无人,才对着瞿元嘉叹口气:“那……允一兄惠恕,我多嘴一句。”
“杜八请直说。”瞿元嘉正色道。
可杜启正仿佛为难之极,满脸不知道从何讲起的样子,瞿元嘉这下也迷惑起来,等了半天,终于催了他一句:“要是实在有难处,不说也……”
“也罢!”杜启正一跺脚,拉着瞿元嘉的手往官舍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说,“这东西流传了一段时间,我也是无意中看到的,不知者不罪,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带上给你看一眼,看来你不知情,那看了再说。”
他带着瞿元嘉一路回到自己的住处,从行囊里翻找出一卷文稿,满面为难地递给瞿元嘉:“你看了便知。”
瞿元嘉疑惑地接过,展开一看,卷首上写着“宋玉声传”四个字,读了两行,无非是坊间常见的传奇,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他看这个。可是杜启正的神色实在失常,瞿元嘉只得继续往下读,读着读着,那一点疑惑之意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深重的愤怒。文稿尚未读完,他已然是怒发冲冠,恨意直冲云霄,恶狠狠掷下那篇传奇,望着又尴尬又抱歉的杜启正,横眉冷目道:“什么畜生写下的龌龊玩意。杜八,这腌臜东西哪里传出来?”
第59章 安得万里风
刚进入安王府别业的山门,下人们的神情已经让瞿元嘉火冒三丈——连仆役们都有所耳闻的事情,要不是杜启正,自己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到几时。
他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到别业外,一言不发下马,压抑着不断暴涨的怒火,冷着脸问迎上来的门房:“殿下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