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333)
也正是说完这句,目光一移,恰好见到程勉穿着灰色的锦袍,从长廊的另一端走来。
阳光明澈,照亮程勉的面庞,那失而复得又刻骨铭心的面孔,在与自己四目相对的瞬间绽放出纯粹的喜悦。
看着不知不觉加快脚步朝自己走来的心上人,瞿元嘉不禁想:这普天之下,比眼前这一刻更好的时光,确实是不多了。
……
帝京北拥翠屏山,南临麓水,夏日可谓佳期。但入夏后,朝中的公务也比春秋二季闲散得多,京中官宦人家携家带口,前往京郊各处别业,正是帝京消夏的旧俗。
而翠屏山一带,则是帝京周遭最佳的避暑胜地,皇家的离宫亦设在此,能在此处置产的,均是宗室勋贵、或是累世的高门士族。寻常人即便到了这一带,若无人引路指点,所见只是树木葱茏、秀色宜人,绝难相信竟有无数精心营造的别业藏身其中。
平佑之乱后,翠屏山中的别业许多都遭到废弃,亦有不少被迫易主,近年来,政事通达,百官就绪,修葺翠屏山别业渐成风气。今年入夏后,天子前往翠屏宫避暑,五品以上的官员以及五品以下的常参官和重要的职事官亦随驾前往,力求朝政不会因为天子离京而延误。
这是新君登基至今首次长时间离京。天子尚不及而立之年,少年时便以风姿皎皎闻名大内,平心而论,即便他没有至尊的身份,也会是京中女郎们趋之若鹜、心向往之的如意郎君,只是一则宫禁森严无缘得见,一则天子至孝至诚,数年来为先皇考和平佑之乱中无辜丧生的宗亲和百官服丧,数次婉拒了遴选后妃、广纳掖庭的谏言,后宫空虚至今。离宫不比皇城,而高门间本来就与宗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许多有适龄女郎的人家,都格外留心,只望能趁此难得的机缘,得到天子垂青,而即便是无缘见到天子本人,能凭借翠屏山的天时地利,觅得一桩好姻缘,亦是不虚此行。而那些本不在随驾之列的,亦想方设法赶往翠屏山,或是求购产业,或是想办法攀亲借宿,无论如何都要住下,一时间,冷落多时的翠屏山再度炙手可热起来,地价竟几近于城北最矜贵的数坊持平。于是乎,从帝京到翠屏宫的这一条官道上,终日间车马喧腾,香气不散,时人戏称为“胭脂道”。
而对于留守的官员们来说,勋贵们这一走,也带走了许多帝京身为一国之都的肃穆庄严的气氛。固然还要去宫中当值、处理政务,可是心情自是大不相同。不到一旬的功夫,京城街头就出现了许多新诗,不少就出自平日被繁重的公务压得不堪重负的年轻官僚之手。
当然,有趋之若鹜的,也有避之不及的——譬如程勉,早早就收到安王府的邀请,请他同去安王那占地逾百亩的别业小住。但程勉一听说天子和高官们都去了翠屏山,任安王府来人把山中消夏的种种宴会、消遣说得天花乱坠,还是以“畏湿寒”为由,坚决推辞了。
瞿元嘉官位不高,不在随行的官员名单中,连程勉推辞安王府邀请的事情,也是下值后才知晓的。听说了程勉的理由后,瞿元嘉失笑:“你这话传回我阿娘耳中,她一下就知道你在敷衍了。”
程勉正在吃瞿元嘉专门带回来的新樱桃——这是杜启正对赠马的回礼,不大在意地问:“怎么说?”
新樱桃如同玛瑙珠,在程勉的唇齿间时隐时现,实在值得一个亲吻。瞿元嘉当仁不让地讨了一个,在水果的甜意中,又还给他一粒,才答:“你夏天从来都是怕热得要命,几时怕过冷。”
瞿元嘉一回到住处立刻换回了夏衫,但是程勉还能穿得住锦袍,连袜子都穿得好好的。头脸也没有汗意,确实和当年那个怕热的程五判若两人了。
不过程勉自从大病后身体一贯也不大好,一年四季都喜欢贴着瞿元嘉睡,瞿元嘉看了他好几眼,程勉接话道:“今非昔比呀。不怕热也没有办法。难道还要装出来怕热么?再说,要是说怕热,那更没借口不去了。”
瞿元嘉点头:“怕热也可以不去。也不是只有翠屏山才能避暑。南池边也是很好的。你现在不怕水了,等哪天太阳不那么大,我们去南池泛舟,不要大船,要那种小舟,躲到荷丛深处去。”
“你会划舟?”
“我是杨州人,会划舟也不稀奇呀。”
程勉一笑:“你会的也太多了。”
瞿元嘉一旬都没有加班,再加上拒婚后可以名正言顺不回家,心情甚好。听见此问,不着急作答,而是就势躺在程勉腿上,从水晶盘里摸出一串樱桃,一边吃,一边答:“那倒也不是。所有的风雅事我都不会。琵琶更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