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312)
听完这番话,程勉没有做声,神情间更看不出喜怒,瞿元嘉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自然无从找补,但感觉到程勉的情绪莫名低沉下去,便也不再说下去了。
瞿元嘉原本打算将母亲和妹妹送回王府后,先同程勉就近去一趟大宁坊的山亭,等天黑后再前往西市。可好不容易哄住妹妹们、说服了她们不要去凑热闹,却不想在离开王府的路上,被萧恒拦住了。
萧恒受伤之后,瞿元嘉再没见过他——更没见过萧恂。但短短一段时日里,眼看着熟悉的人变得形销骨立半死不活,瞿元嘉实在也难以掩饰恻隐之情。尚未来得及表达关怀,萧恂仿佛没看见程勉就在一旁,直截了当地问:“他将萧恂送去哪里了?”
“二郎不是正在养病么?”没想到萧恂已然被送走了,瞿元嘉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萧恒眼中腾起鬼火一般的幽光:“他要是在,我何必还多此一举?你也不必敷衍,旁人或许不知道,他不会不告诉你。在他心中,你胜过我们百倍。你只管说,如果他责备,就说我逼你说的。让他打死我好了。”
瞿元嘉没把萧恒这明显的迁怒放在心上,只劝道:“殿下与世子是父子至亲,世子此言,我实在不敢领受。二郎的去向,我虽然知道大致,但殿下如果没有告诉世子,我也无法奉告。”
闻言,萧恒脸色煞白,整个人也摇摇欲坠起来。瞿元嘉刚托住他的胳膊,立刻被无力地打开了,目光若有还无地扫过程勉:“这安王府上下大大小小的事情,你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想必知道得不少。但瞿元嘉,我与萧恂的今日,未必不是你的明日。”
“世子……”
“你明明也说了,萧恂去了哪里,安王是知道的。何不去问他?”程勉毫无预兆地开了口。
萧恒的神色更加晦暗,盯着程勉,冷冷挤出一句:“我母亲早亡,无人教过我该如何求问父亲,我的兄弟去了哪里。”
程勉转过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瞿元嘉,又问萧恒:“要是元嘉告诉你萧恂的下落,你去找他么?”
“那是自然。”毫不犹豫地回答完之后,萧恒继续追问瞿元嘉,“他被送去了哪里?”
事已至此,瞿元嘉还是没有动气,平静地说:“我确不知二郎已经被送走了。之前听殿下的言下之意,是要送去连州。”
这下连程勉也一并愣住了。萧恒更是面如死灰,难以置信地反问:“……连州?”
瞿元嘉点头:“若是今日或昨日送走的,现在出城,趁着千秋节,殿下一时不查,或许还能追上。如若已然出发了数日,恐怕要再做计议了……”
萧恒不容他把话说完,已然转过身,扶着长廊的柱子,失魂落魄地走远了。
眼看他的步伐踉跄,瞿元嘉着实有些于心不忍,正要去搀扶他一把,刚一迈步,就被程勉扯住了衣袖。
“你要去哪里?”
“萧恒恐怕真要去追人。”
程勉摇头:“不会的。”
“嗯?”瞿元嘉意外地看向了程勉。
程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萧恒远去的身影:“除了安王,王府里就属他最大,为什么非要来问你?是你拆散他们的?还是你动手打人?他就是找你撒气。现在知道人送去了连州,正好有了借口,太远,追不回来了。”
瞿元嘉更是惊讶得一时间连话都接不上来了。程勉眼中的不豫之色更重了:“他们对你也不好。”
“这倒没有。”瞿元嘉自觉这句话说得很公平,“但我毕竟不是他的兄弟。不过连州路远,萧恂又一身是伤,要吃苦头了。”
在离开安王府之前,程勉没有再开口。这时天色渐晚,两个人决定还是直接去了西市。待离王府有一段距离后,程勉重拾话头:“萧恂为什么不求饶?如果他求饶,安王会宽恕他么?”
瞿元嘉思考片刻,不甚确定地苦笑道:“他们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但……我自从到安王府,从未见过殿下这样发火。不瞒你说,那一天有那么几刻,我真以为,萧恂会被打死……”
程勉抿了抿嘴,突然正色说:“元嘉,我一定不会让你我有这一天。”
“说到哪里去了?你不用把萧恒一时失态的气话放在心上。其实萧恂与我说得上要好,要知道会有这一日……我无论如何也该提醒他一声。”
“怎么提醒?敢做,就要敢当。而且要是他们拿定主意,谁也拆不开他们。你不要自责了。”程勉轻轻一笑,“其实兄弟有什么了不起?安王府又有什么了不起?”
一顿后,瞿元嘉笑了,点头附和:“说得没错。”
解除宵禁的西市热闹得根本没法骑马。两个人不得不牵马步行,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总算挪到了酒楼。当垆的胡姬看见来了两名衣冠楚楚的青年郎君,当下展颜一笑,又奉上了莆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