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297)
裴翊沉着道:“目前尚看不出端倪。庞都尉动身前曾经与文卿和我大致会商过。觉得即便有扰边之虞,也不会有成规模的战事。但事出反常,其必有因。还是早做准备得好。此外……近日来,易海城内多了许多流民。”
萧曜一怔:“从哪里来的?”
“多半来自州内,也有少数来自昆州。”
去年收成尚可,也未听说昆州遇灾,何况费诩就在长阳任官,主持扩籍造册一事。萧曜有些疑惑地又问了一次程勉:“真的是从长阳来的?我半个月前去过长阳。不过黑河边的流民确实少了。子语还说,往年玉汛时,黑河两岸几乎看不到空地,今年人已然少多了。”
程勉回答:“自称如此。不过流民本就行踪不定,未必做准。”
“长阳已经在扩籍,如若他们愿意来易海,也未尝不可。还能分得出田亩么?”
按律,本朝凡是丁户,均可以分到耕作的田地。官员则另授职田,而萧曜另有封地和亲王的俸禄,从来没有领过连州治下的职田。多年来田地的事务都交由程勉负责,是以安置流民,先要问程勉。
“易海的田亩素来紧张。我和景彦也核对过,在县内扩上八百一千的丁户,还勉强可行。待朝廷准许开矿的旨意传来,更缺力役了。”
“我也正是此意。”萧曜表示附和,“无论是县域还是城池,易海都比正和与长阳更胜一筹,不妨在城内也安置一些,尤其是老弱孤寡,要是离易海太远,难免不便,容易又成流民……对了,我不在的这段时日里,是什么旨意都没有么?”
程勉摇头:“一概没有。”
萧曜暗自失望,轻轻摇头:“罢了。我们身在一隅,无从得知朝廷的难处。不过,无论朝廷是否下旨,今年内,一定要着手开矿。”
片刻后,裴翊开口道:“扩籍之后,可以分出部分丁户去开矿。只要今年没有大灾,冬季到来前,就可以出矿。只是殿下已经决意不告而为了么?”
萧曜的视线转向裴翊,很轻地一颔首:“其实我回程时想过此事,但直到见过你们才拿下主意。朝廷久无旨意,万一真有战事,甲胄粮草何来?”
程勉提醒道:“殿下,私铸甲胄与私开矿山不可同日而论。也不是同一罪名。”
“取诸天地,用之黎民。我问心无愧。如若陛下责备,都是我一意为之。”萧曜笑了笑,很轻松地说,“我是陛下的儿子,真到了要领罚的那天,再说吧。何况发现银矿在先,报备、请旨都做过了,刺史本也有守土之责,领赏未可知呢。我来连州将近五载,从未经历过战事,不敢自夸运筹帷幄之中,但是既然有了端倪,断然没有不加防备的道理。”
“若真有战事,殿下是想上前线督战乃至领兵么?”
听到裴翊此问,萧曜毫不迟疑地点头:“当然。守土建功,正是男儿本分。”
裴翊也点头,沉思了片刻,却没有接话。直到所有的公务都商议好,萧曜准备离开公府回住所了,裴翊忽然说:“殿下去年去昆州,探访了诸多何侯昔日的故迹。那么长关想必是去了。”
“其实本应避嫌,不该贸然前往军事重镇,只是雷刺史通融,还是去了。”
“殿下觉得如何?”
“雄关如铁,特别是绵延几十里的城防,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西段二十三里,东段三十五里,合计五十八里。其中约有五十里,是何侯去昆州后主持修葺的。先父正是当年的监修之一。这五十里的城防,动用了劳役不下三千人,前后历时五年。终于得成。”
萧曜上过长关的城楼,也曾经沿着西段的城防走过一遭。在长关之上,方圆数十里的动静均清晰可辨。亲见如此宏大与艰苦的工事后,他与程勉还私下感慨,若当年何侯去的是连州,也许黑河的河渠早已修好了。
萧曜当即说:“这是极浩大的工程。雷刺史屡屡感叹,正是有了五十里的城防,杜绝了许多滋扰,昆州的百姓也受惠良多,是惠及苍生的大功德。原来是令尊主持修筑的。”
裴翊的神色很平淡:“何侯修葺城防,其心可鉴,其意可嘉,我出生在昆州,最知道此举绵泽深厚,无论是军防还是民生,都是莫大的功德……先父为监督城防的修建,数年来都住在城防边。我少年时,时常陪同家慈去长关一带探望父亲,见过许多参与修筑的劳役,其中不仅有平民,也士族家的奴婢乃至囚犯,当时人人一律脊背朝天,无论是良贱还是胡汉,均分不出彼此。五十里城防修成,伤者不计其数,死者亦不罕见,当然,昆州人从不畏死,数百年战事连绵,谁家没有被征召,何处不见孤寡?比起战事,因修筑城防而死伤者,简直是微乎其微了。城防完工之后,我曾经跟随家父,去过一次城防的最西端。那里与北茹接壤,常年备有驻军,但一旦起沙尘,就容易断绝联系,直至有了城防,这困境才有所缓解。那也是我第一次去最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