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258)
在一片更长久的沉寂中,萧曜捏着程勉的衣袖,沉沉地睡了过去。
程勉的书信是次日上午送出城的,结果第三日的清晨,萧曜就被冯童给叫醒了——
“殿下……殿下,费郎君求见。”
隔着门,他的声音仿佛有些变调,萧曜一下醒了,翻坐起来:“就来了?”
“说是昨夜就到了,没赶在城门闭合前入城,在城门口坐了一夜……”
萧曜匆匆下榻,扬声召冯童进来:“他说了来意没有?”
“说是收到了五郎的信,想求见殿下。”
程勉写给费诩的那封信萧曜也看了,信中绝口不提元双的近况,只说她与外人私通,又不肯供出对方,为了陈王的名誉,还望费诩不要声张,若是知道一二线索,待他办完了州府搬迁的大事,亲自到易海后再说也不迟。
有了这句话,萧曜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沉吟片刻,吩咐冯童:“找一找程五在哪里,请他来一趟。”
“……是。”
冯童答得为难,萧曜看他一眼,又说:“我先去见元双。不用管费诩。早干什么去了。不写信,他就不来么?他倒是沉得住气。”
自从向萧曜请罪后,元双等不来堕胎药,竟开始自绝水米。萧曜从未想过元双竟会决意求死,震惊到了难以名状的地步,又不得不以自己的绝食来强迫她服下汤药。在这度日如年的每一天里,萧曜不止一次地动摇过,自己的坚持是否有意义,也数次想过,无论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也无论他和元双是否是真的情投意合,只要能找出来,无论如何也要先揍一顿解气。现如今费诩真如程勉猜想的那样出现了,来得甚至比他们想的还要更早些,可萧曜松了口气之余,还是难解心中的不豫,无论如何也不肯先见他。
服侍元双的侍女看见萧曜,一时露出忧心忡忡又如释重负的神情,萧曜知道她们忧从何来,挥挥手,待旁人都退下后,他在榻旁坐下,陪着昏昏沉沉、似睡非睡的元双坐了一柱香的工夫,见她始终不开口,轻声开口:“费子语到易海了。”
元双仿若充耳不闻,良久,两行泪顺着陡然间枯瘦下去的脸颊流进了颈窝。
“你不要怨恨我。我没有告诉他孩子的事情,你不敢问的,我一定要替你问一问。他如果有别的打算,或是稍有推脱,我就依你的心意。”
说到这里,他蓦地也眼热了,伸手轻轻擦去了元双的泪水,又说:“元双,我心里是希望你们能陪着我一辈子。可这是因为我生来是皇子,这并不是理所应当。”
说完,萧曜离开了元双的住所,命冯童将费诩领到书房,不料他还没开口,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原本颜色的费诩直截了当不问自答:“殿下,与元双有私的人是我。”
他坦荡至此,萧曜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应了句“知道了”,一时再没有说话。
他不作声,费诩却是一改以往的寡言,面不改色继续说:“殿下动身往易海前,我几次求见殿下,就是为了此事。我真心倾慕元双,几次三番纠缠……去年恰逢母丧周年,她怜悯我丧母孤苦,前来宽慰,是我引诱……强求于她。我此次来,一是向殿下认罪,望殿下不要听信流言,惩罚元双,她是清洁坚贞的女子,对殿下素无二心,二来,则是斗胆恳求殿下,望殿下成全,能够许婚。”
萧曜始终垂着眼,面无表情,待他都说完了,才抬眼淡淡问:“你一个官人,怎么与元双成婚?我是绝不会许她给你作姬妾的。”
费诩显然是思虑良久,答道:“我知道有些人家,会不纳正妻,待妾室如妻,我不愿如此……这就是我之前想求殿下的。殿下宽厚,望殿下为元双放良,即可婚配了。”
“她可曾告诉你,她是罪臣之后,即便是我,也无法自行为她放良?”
费诩脸色一白,神色黯淡下去:“……她虽没有说。我却猜到了。”
“本朝良贱不可通婚,官民亦不可通婚。你虽然不是士族,也有了官职,即便是我求来了元双放良,你辞官不成?”
费诩倒是极坦然地点头:“我是有此打算。不瞒殿下,我甚至妄想过,即便她不能放良,只要她肯答应,我可以辞官。她是南方人,少年时就入宫做宫女,而我是无父无母之人,识得字,少年时也务过农……我有办法带她离开连州,天地宽广,哪里没有我们容身的地方?”
萧曜盯着费诩:“你们要做流民不成?”
“殿下,天下无籍的流民何其多,就是连州境内,许多人家也是括户造籍才得以安居的。”
萧曜沉思片刻,忽然说:“可是元双没有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