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242)
萧曜确实毫无印象见过程勉,心急之下,力气不免大了些。程勉用力一甩手,挣开他后开口:“没有见过。”
萧曜信他才会见鬼:“那就是见过。天底下也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过目不忘,你一说,我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程勉一脸奇怪地看着他:“见过又怎么样?”
萧曜哑口无言。半晌后,醒过神来:“……倒不怎样……既然不怎样,你做什么不说?”
说完他又要去揽程勉的腰。程勉避之不及,眼看他又要躺下来,当机立断地说:“我说了,你今晚回去么?”
“这与我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干系?三更半夜,引得狗叫,不是更扰民么?哎……说起来你邻居家的狗去哪里了?好久没听到它们的动静了。”萧曜自问自答了半天,又回到正题,“……到底在哪里见过?几时?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在这一番颠三倒四的言语后,程勉的神情有些奇异,看起来实在不胜其扰,斟酌了良久,极其简略地说:“没有。殿下行善事,救了一只困在雪地里的雀鸟,想给它找个安身之所,却迷了路。”
萧曜盯着他,满脸的迷惑不解,只等程勉继续说下去。可是聊聊数语后,程勉再不置一辞。萧曜一时也再管不得其他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一脸平静的程勉,终于,所有的不解蓦作真切的惊讶——
他的手指又一次攀上了程勉的肩头,震惊之下,语调都尖锐起来:“……原来我在崇安寺真的遇到了人……原来那个人,是你!”
曾以为是又一个光怪陆离梦境的回忆逐渐清晰了起来,萧曜难以置信地望着程勉:“你为什么从来也不说?第一次见面也就罢了,这么久了,为什么从来不提?”
“殿下忘记的事,提了又有何益?殿下一生中见到的人何其多,若是人人都为一点琐事找殿下叙旧,殿下厌烦不厌烦?”
萧曜觉得这人不可理喻的劲头又来了。他反驳道:“你明知我一开始故意冷落你,你要是早点说……”
程勉似笑非笑反问:“殿下故意冷落我么?”
萧曜被程勉这么一看,想好的话又忘了大半,鬼使神差之下,决定索性依此刻的心意而行,凑过去亲了一下程勉的嘴角。程勉当即皱眉:“要说话就好好说话。”
萧曜不以为然地想,这怎么不是好好说话了,嘴上只说:“你明知故问。你这么聪明老练……不说这个了,你见到我之后呢?那只鸟后来又怎么样了?”
他终于记起来,有一年冬天,他身体稍好,母亲与他去崇安寺礼佛还愿。他难得在冬天出门,实在不愿将时间浪费在听经拜佛上,略施小计支开所有的奴仆后,去西院的池塘看鱼。结果在池塘边的山石旁,找到一只五色缤纷却奄奄一息的雀鸟。他想救一救那只小鸟,可是迷了路,走着走着,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人,带着他去了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至于后续,记忆中再无痕迹,现在想来,自从那年,他就再没有在冬天去过崇安寺了,如果不是有程勉相佐证,即便他不忘记,也只当是又一场幻梦。
程勉还是因为萧曜那毫无预兆的亲昵皱着眉头,神情中亦多了几分提防:“……殿下迷了路,又冻得脸色发青,我当时不知道殿下的身份,便领殿下去了我在崇安寺的居所,让殿下在室内避风。待我找来法师,殿下已经睡着了。不久,宫中的內侍接走了殿下。鸟留在我这里,养到春天就放生了。”
萧曜没想到自己不记得的原因竟是睡着了,不甘之余,只好说:“养活了就好。但无论如何,你是可以和我说的。”
“说来作甚?除了这一面之缘,殿下和我并无旧可念。那日即便不是殿下,我也会施以援手的。殿下身边有无数人服侍,总是仰仗殿下的人更多。殿下若是事事都要念旧,若真有人以旧情有求于殿下的一日,殿下又能如何?”
听他这么说,萧曜想起元双和冯童都说过的,程勉心气极高。但知道他所说不假是一回事,是否能释然又另当别论。他又端详了一番程勉,终是不甘愿地承认:“……我确实不记得你少年时的样子了。”
程勉毫不意外:“殿下没什么变化。”
“是么?”萧曜瞄了一眼不远处镜中的自己,忽然意识到程勉先前那番话漏说了,“那天我穿的是阿彤一般的袍子吗?”
“颜色相近,花纹也有几分相似。”
“那就不对了。我小时候多病,冬天怎么单穿锦袍?”
程勉愣了愣,片刻后,不情愿地说:“殿下喊冷,我屋子里只有床榻最暖和,就让殿下在榻上取暖……这种细枝末节,殿下也要追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