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239)
裴翊连连摇头叹气:“也不知道谁教他这些。小小年纪,就要佩香囊了。”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阿彤摇头晃脑地背完,又眼巴巴地看着裴翊,“景彦,屈子就是佩香草的。现在的楚地人还是这样吗?”
除了心事未消的萧曜,在座诸人都被他一本正经的神态逗笑了。元双说:“我们这里只有五郎知道。你得问五郎。”
阿彤渴望的目光立刻转向了程勉。众目睽睽之下,程勉的笑容略淡了些,还是答了:“还这样。花朝、上巳、清明、端午……一年四季都是如此。不止楚地,整个南方都这样。”
“冬天也这样吗?”
“冬天也一样。冬天有茶花和腊梅。”
“那……南方还有什么?”阿彤又问。
程勉略一思索:“很多的花木和雨水。”
“是不是还有很多河?冬天也下雪吧?”
“下雪,也有很多河流与湖泊。”
“像易海那么大吗?”
“比易海大得多。望不到尽头,要是绕着湖岸,十天半月都走不完。”
“……有没有莆桃?石榴呢?”
“莆桃不常见。”
阿彤蓦地流露出安心的表情,不知不觉立起来的上半身又矮了回去,振振有词地对程勉说:“我们这里的莆桃是很好吃的……五郎你来得时候不对,你要住得久一点,住到今年的莆桃下来,就知道了……唔,三郎也是一样。”
萧曜情不自禁地看了看程勉,后者始终认真地在听阿彤说话:“我在正和吃过莆桃了。”
“那是不一样的!”阿彤正色强调,“正和不好。”
裴翊轻轻提醒:“阿彤不要胡言乱语。”
阿彤反驳:“不然……三郎和五郎不要回正和了。就住在易海吧。”
裴翊将赖在萧曜和程勉中间的阿彤抱回自己怀里,忍笑道:“说到哪里去了。三郎和五郎都是官人,等天气一暖和,路通了,他们就要回去了。你不舍得三郎,可以跟着他们去正和小住。”
阿彤的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正和不好。我不去正和。我知道五郎虽然年轻,但是五郎是大官,本来连州的治所就在易海的,为什么不能搬回来?”
裴翊失笑,可萧曜这时开口:“正和为什么不好?”
阿彤扭头看了一眼裴翊,漂亮的小脸沉下来:“就是不好。人不好。”
说完就勾着脑袋,再不吭声了。
程勉与萧曜对视一眼,然后说:“不说正和了。我也觉得正和不好。”
阿彤用力眨了眨眼,没了之前那兴高采烈的劲头,目光从元双转到萧曜,最后才落回程勉所在的方向:“好吧……那……还会回来的吧?”
“如果正和的冬天也这么冷,哪里都去不了,是不如来易海过冬。”
阿彤的眼底闪过一丝亮光:“夏天更好!你们一定要夏天来。可以去易海游泳。五郎五郎,你会游泳吧?”
萧曜被阿彤这个问题问得心口一缩。倒是程勉的神态还算轻松:“我不会。”
“你不是在南方待过么?”
“也不是每个在南方待过的人都会水。”
“那……也没关系!我会的,我教你。”
程勉回以一笑:“好。”
阿彤又问:“五郎……南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啊?”
程勉这一次沉默得更长久些,缓缓答:“我也说不上来。”
眼看阿彤尽是失望之意,元双便说:“等阿彤再长大些,到了五郎这样的年龄,自己去上一次,也许就知道了。”
阿彤扭头看着裴翊:“景彦去京城时多大啊?”
裴翊想想:“也就是五郎这个年纪吧。不过你要是想看屈子的楚地那样的南方,那还远得多呢。”
萧曜问:“景彦去过京城么?”
“少年时贪玩,跟着商队游历了一段时日。后来母亲病重,就中断了行程,回来侍疾了。在京城只略住了几个月。”
“住在哪里?”萧曜又问。
“先是住在西市,后来搬去城东南,在南池一带的各处寺庙寄宿。”
元双抿嘴一笑:“裴县令怪节俭的。”
裴翊点点头:“寺庙寄宿不仅所费甚少,最难得还是京内寺庙均广有藏书,除了佛经,还有信众和士人供奉、捐赠的典籍,我去的时候又是夏季,连灯油都节省了。”
冯童见萧曜流露出好奇的神态,也凑趣道:“第一次到京城的人,都往热闹的地方投宿,少年人尤其如此。难得有裴县令这样,千里迢迢来一趟京城,却一门心思在庙里读书。”
裴翊便笑:“并没有少凑热闹。何况南池边已经足够热闹了。其实住到南池,起因不为读书,全和少年的经历有关——何侯到昆州之后,因为昆州艰苦,都督府内的官员亦大多远离家乡,为鼓舞士气,他鲜少在人前提及帝京旧事——一次他来家中小坐,我就像阿彤今日一般,瞎读了些书,缠问他京中名胜。他只说京中人多事杂,未必强于昆州,惟有南池的夏日,莲间泛舟,清风四来,世间无匹。等我真正到了京城,才知道何侯当年之语只是宽慰于我,但是住在南池边的种种好处,却是至今想起,依然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