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20)
说完他一抖缰绳,不紧不慢地向城门内走去,程勉毫不费力地跟了上去,走出几步后他回头一看,那架红彤彤的宫车也远远跟了上来。
他上了马之后觉得又新奇又有趣,下意识地想跑起来,却被瞿元嘉拦住了:“京城内不能纵马,要是想跑马,等天气暖和了,出城有的是地方。”
程勉伸手摸了摸马鬃,回身对瞿元嘉笑起来:“哎,刚才和你商量的事呢?你怎么说?”
瞿元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什么事?”
程勉又一次折身回望,然后控着马走到瞿元嘉的马边:“连翘和忍冬头发梳得可好了。手脚也轻,你要是不缺人,送给你娘亲,她们逗趣的本事也好。”
这下,瞿元嘉终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这个呆子。御赐的东西都不能等闲送人,何况是人。再说了,谁说这是送你梳头的?”
程勉很奇怪地看着一下子没好气起来的瞿元嘉:“陛下亲口说的。”
瞿元嘉看起来简直气结,半天没接上话。又过了好一阵,他终于说:“那陛下真是无微不至。”
程勉点点头:“还真的是。元嘉,一开始我听说陛下要见我,害怕得不得了。真的见到了,其实也就和我们一个样子嘛……也没看到什么紫气金光的,两个眼睛一个脑袋,而且,陛下真年轻啊,连胡子都没有……”
他的声音不大,兼之随从们都隔得远,瞿元嘉也不好出声打断他。等程勉说完了,瞿元嘉静了许久,又说:“你连陛下也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程勉摇摇头,无奈而黯然地说:“他说起往事的时候,似乎还挺伤心,可惜我听着就像听陌生人的事一样……他问我是不是怨恨他。就算他不是皇帝,我也怨恨不起不记得的人和事了。”
瞿元嘉眼波一闪,终是没有开口。
这时程勉忽然问:“元嘉……我和以前,差得远吗?”
这一刻他的神色里又流露出不经意的惊惶之色,甚至有些怯怯的,明明问得毫不迟疑,视线却避开了。
瞿元嘉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问,略一沉默,说:“判若两人。”
程勉似乎被这个答案惊了一下,声音更轻了:“这样啊……”
他又问瞿元嘉:“你这么说。陛下虽然嘴上没说,好像也是这个意思。可你们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是程勉?说书的先生不是总说嘛,天底下就是有这样的奇事……两个人有着一样的容貌……元嘉,你们不是真的认错人了吧?”
瞿元嘉缓缓摇头:“错不了。你只是暂不记事,不要胡思乱想。”
程勉反而较真起来:“可是你也好久没见过我了吧?我之前死了几年?三年五年?十年八载?你怎么能知道一定……”
瞿元嘉打断了他的话:“你我一起长大,我还能把你认错了?五郎,陛下与你说了什么?他不信你?”
“没说什么。他也说我是程勉。”程勉摇头,还是心情说不出的沉重阴沉。
瞿元嘉神色一动:“你不记得了。你陪他远赴连州,多年来朝夕相处,又对他有救命之恩,就算是我想念过甚、认错了儿时玩伴,陛下缜密深沉,又心细如发,他也断然不会错。”
“我真的救过皇帝啊?”程勉的注意力迅速被瞿元嘉的这番话转移了。
“嗯。”瞿元嘉似是不愿多提,很简短地点了点头。
“我……我以为他是……”
“是什么?”
程勉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极小声地说:“瞎说的。因为我一家人都死了,我和他又有些交情,他见到我起死回生,高兴之下抬举我。”
瞿元嘉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痛苦,又勉强压抑住了:“五郎,你代他死过一次。你却一点也不记得了。”
程勉倒是不为这个特别挂怀:“是就是吧。也不是什么人都有命为皇帝死一次的。而且……而且似乎也不是很痛,反正我不记得了。”
说到这里,眼看着再走走就要回到坊内,程勉想起道别前皇帝说过的话,便对瞿元嘉说:“对了元嘉,陛下说,过去的事,只要我想不起来了,就问你。”
瞿元嘉一凛:“问我?”
“对。他是这么说的。”看着瞿元嘉神色忽然严肃,程勉愣了,“……怎么了?”
瞿元嘉重重咽下一口气,苦笑说:“是了,也应当问我。这些年来程府发生了什么,除了我,恐怕再无第二人说给你听了。”
“他还说,要是你不知道的,就让我去问冯童。”
“那你想知道什么?”瞿元嘉对冯童不置可否,反问程勉。
程勉猛地被问到,反而怔住了,他呆呆看着瞿元嘉,以前总觉得有千百个问题要问,可现在这一刻,反而一下子不知道从何问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