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6)
“信王殿下是陛下的幼弟。”
这若是弟弟,那又未免太小了些,做儿子也要得了。程勉心里啧啧了一声,又多看了一眼年幼的信王。也就是这多望的一眼,教他看出了端倪——
小殿下虽然是满身华服,但掩不住身形瘦弱,细观神态,更是说不出地怪异,与寻常的孩子大不相同。
程勉心里一惊,莫非是个傻孩子?
一旦有个这个念头,他不免又朝着信王多看了几眼。这时冯童将孩子从肩上卸下,抱在怀里,陪着他一起摘了一枝花,然后又对程勉说:“程大人昨夜歇息得可好?”
“……好,好得很。”程勉匆匆收回目光,答道,“你呢?”
这个问题惹得冯童轻轻一笑:“我等做奴婢的,哪里敢劳程大人有如此一问。程大人冷么?若是冷,屋子里有热茶,喝了正好驱寒。翠屏山比京城里要冷些,切切不要着凉了。”
“不冷。这衣服暖和,一点也不冷。那个……今天我还能见到陛下吗?”
冯童看他一眼:“程大人有事要见陛下?”
程勉摇头:“没什么事,就是陛下也见过我了,要是没事,我也该回家了。”
“怎么?连翘她们服侍大人不尽心吗?”
“没有没有!太尽心了!”程勉赶快说,“好得很。就是我也不能一直住在皇宫里吧?”
冯童微笑:“陛下就是想留程大人多住几日,调养病体。翠屏宫清静,又有温泉,最是适合大病初愈之人休养。”
程勉这才听出他是在留自己多住几天。他嘴上没说,心里却是有些想家了,也思念瞿元嘉——这皇宫虽然衣食住行都好,但规矩太多,一点也不自在。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告诉冯童自己想早点回家之际,信王那边忽然出了变故,他忽然将上一刻还好好在手上握着的花枝折成几段,一把抛在地上不算,还肆意哭闹起来。
孩童的哭声总是尖锐刺耳,没有一丝克制。程勉先是被哭声一惊,后来看他哭得满脸通红,帽子也因为推打冯童掉在了雪地里,便给他捡了起来,原想递还过去,可眼看着一群宫女太监动也不动,又犹豫了。
小殿下闹得凶,对冯童更是连打带抓,丝毫不假辞色,偏偏冯童一点也不着急,心平气和地将小孩子抱在怀里,和颜悦色自不必说,后来索性是跪在雪地里,以身作马,终于将信王哄好了。
程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忽然听见冯童喊他:“程大人,请将信王殿下的帽子递给奴婢。”
他回身,上前两步,半蹲在冯童身前,亲自将帽子替信王戴好,还顺手擦去了孩子脸颊上的泪水。
做好后他又低声问冯童:“雪里冷,冯阿翁还是起来吧。要不……换个地方?”
冯童折腾了许久,额头上隐隐有汗,他只是摇头:“谢谢程大人,不妨事。我再哄一哄就好了。失礼之处,教大人见笑了。”
程勉不忍心见他一直趴在雪里,也不想让冯童觉得难堪,就找了个怕冷的借口,躲去室内喝茶吃点心。
吃了两块糕点,室外忽然又响起了孩子的笑声,程勉知道这多半是哄好了,就对陪进来的连翘说:“你说要不要给信王送点甜糕吃?”
连翘见他问得认真,只好答:“信王殿下的饮食都有专人伺候,还是不要了。”
他想起小殿下的神态,心里觉得有点可惜,又问:“一直如此吗?”
连翘沉默半天,怯怯地轻轻一点头,飞快说:“不过奴婢也未伺候过信王殿下。”
“可怜……”回想起冯童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再想到信王的神态,程勉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所想。
以前他也见过以乞讨为生的痴呆儿,最是可怜,受尽欺负犹不自知,性命也短,可没想到在皇帝家,原来也还是有痴呆孩子。
他想得久久不能回神,等被连翘唤回时,手里的点心还有一半,茶汤早就冷了。尽管她满脸关切,程勉并不想告诉她自己想了些什么,掩饰着喝了一大口冷茶,然后问:“怎么了?”
“大人,陛下传召。”
程勉一惊:“不是说今天不要见我吗……哦,不对,你们也不知道。”
程勉任连翘为自己整理好衣冠,一推门,却见冯童守在门外——他也换下了那身便服,穿着红袍,在这雪地里格外耀眼。
一时间程勉都觉得自己的双眼被这一袭红色刺得发痛,他定定神,问冯童:“冯阿翁陪我去见陛下吗?”
“正是。”
“那信王……”
冯童一笑:“交给乳母了。”
说完冯童先行在前面开路,眼看着即将离开这一处花香醉人的庭院,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幼儿哭声,一时间别说程勉,就连冯童也是讶异地停住了脚步,回过神来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