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55)
元双反问萧曜:“那殿下要五郎如何处置呢?”
她的言语中罕见的没有一丝宽慰之意,萧曜被问住了,也静了下来,沉默地望着她。
这时,冯童匆匆赶来,愁眉苦脸地禀报:“殿下,我将和姬送到了五郎那里,只是五郎不见她。她也不肯走。”
“他是不是睡着了?”
“灯亮着。”冯童无奈地接话。
要是早知道会闹到这般田地,萧曜一定不会作壁上观,也一定不会让符家人无论如何都要找来和薇。可惜覆水难收,他虽然不是始作俑者,到了这个份上,也实在不能视若无睹。
萧曜看了看冯童,又去看元双,最后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终于长长叹出一口气:“你们陪我去探望一番程勉吧。”
还隔着一道院墙,萧曜已经先听见了和薇的哭声。之前符君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叱骂羞辱于她,也不见她神色有一丝动摇,没想到眼下哭得这么伤心。
可即便是这样痛彻心扉的哭声,一门之隔的另一个人却似乎是充耳不闻,甚至连灯烛也吹熄了。
因为自己的无心之失,萧曜已然让她受了一回羞辱,这下不忍心让她再蒙羞,没有出声,只是站在廊下眺望。反而是元双看不过去,轻声说:“这么冷的天气,她也没有穿冬衣,要真的冻坏了,真是罪过了。”
闻言,冯童接下自己的大氅,试探着问:“不然奴婢给她送件衣服吧。”
萧曜犹在犹豫,这时,程勉终于出声了:“和薇,如果你我只有男欢女爱之事,那不过是各取所需,无甚紧要……只是现在因为殿下冷落我,让连州众人借机迁怒于我,最终连累了你。这是我始料不及的。今日如你受辱,皆是因我而起,你应当怨恨我,而不是还来找我。你不该回来,不然他们以为你是我的把柄,你更无宁日了。”
程勉的声音果然中气不足,但饶是如此,萧曜全然被戳中心事,一时间心惊肉跳,连冷汗都下来了。
挺到他出声,和薇伏在门上,低泣道:“他们嫉妒大人,如何是大人的过错?我心仪大人,又怎么是我的过错?没有大人,我又不受辱了么?求大人开门见我……今日他们以为羞辱我,即能羞辱五郎,我一则悲痛五郎受到纨绔子的耻笑,一则心中窃喜,我心知五郎待我只是逢场作戏,并无真情,不想在他人眼里,我竟是五郎眼中的明珠了,我欢喜还来不及,如何会怨恨五郎呢……”
她又哭了许久,才等来程勉的另一句话:“怎么,你还痴想我会钟情于你,会娶你么?”
听到这句话,和薇尚未有任何反应,元双先低叹了一声。这是萧曜今夜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但即便是他也知道,这句话人人都能对和薇说得,唯独程勉不该说。
他说完之后,和薇收起了哭声,低声答:“我从不敢有这样的痴心妄想。在我心中,郎君是明月一般的人。郎君真的错了,不是郎君累及我,是我身份低微,累及了五郎。”
和薇扶着门慢慢地站了起来,离开时看见萧曜一行,没有说话,只是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也不接元双递上的衣服,失魂落魄地走了。
萧曜与其他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后说:“……他因为我受迁怒?”
冯童没吭声,倒是元双说:“殿下身份尊贵,但五郎一个异乡人,唯一的依仗就是殿下,殿下不搭理他,他势单力薄,在连州立足的根本又是什么?”
萧曜哑口无言。
他独立在寒风中站立了许久,终于想明白了程勉之前对和薇说的那段话的前因后果,不由得五味杂陈,所有的不服气和恼火都化成了后悔。萧曜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这样,我去道个歉吧。”
冯童就劝:“今夜已经晚了,隔日也不迟。何况五郎也在病中,说不定也睡着了。”
萧曜迟疑了片刻,还是说:“我去说一声,他要是不答应,就是睡了,那我明天再说。”
拿定主意后他不准旁人跟着,孤身走到程勉房外,轻轻叩了叩门,见没有动静,硬着头皮,还是决定先说一通:“……那个……程五,今晚和薇的事情,我实在不知情。我不知道她和你交好,更不知道她在你这里……而且,他们是用我的名头……”
因为问心有愧,一番话说得磕磕绊绊,连汗都出来了。说着说着,屋子里的灯亮了。
萧曜一怔,停了下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果然,下一刻,房门开了。
一打照面,萧曜又多退了半步,不好意思和惭愧这下都被抛去天边,只余下真切的忧虑:“……你怎么……”
印象里也就是月余没有刻意见面,程勉瘦了一大圈,整个张脸连一点血色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