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46)
“不知道是饮酒,还是吹风,一早醒来,就是如此。”
“头发怎么也湿着?五郎不能仗着年轻,将来上了年纪,得了头风如何是好?”元双皱眉又问。
“我一时找不到干净的手巾,又怕殿下久侯……”
元双立刻起身从柜子里翻出没有染上灰土的布巾,自请为程勉梳头。程勉这时似乎迟疑了一下,竟有了几分罕见的不自在。
可元双根本不容他拒绝,麻利地找来镜子和梳奁,不由分说地解开程勉半湿的发髻,仔细地为他擦起头发来。手上动作不停,嘴里也在絮絮叮嘱,说的都是解酒汤和去火药。
看着难得无措、垂眼不动也不言语的程勉,萧曜本来颇有点幸灾乐祸,权当看笑话,可眼看着乌黑的头发被打散后披落了一肩,藏住凌厉的眉眼和分明的额角,心里没来由地一动,想,他脾气这么坏,头发原来这么软。
真正出门时已经过了正午。起了风,天色略亮些,空气中的土腥味也更重了,唯一的好处就是街面上许多人都掩住了口鼻,萧曜一行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为了不引人注目,萧曜和程勉都没有穿裘服,骑的也是普通马匹,但走出官邸不足一里地,迎面而来三五个人,为首的男子年在而立,见到萧曜后立刻翻身下马见礼,扬起了半丈高的浮灰。
萧曜觉得来人眼熟,肯定是昨夜宴席上见过的人,但委实没认出来,正在等他自报姓名,与他并辔而立的程勉先一步开了口:“彭县尉。”
来人正是正和县的县尉彭英。听到程勉叫出自己的名字,他又将视线转向程勉所在的一侧,眯起眼辨认了一番后,惊讶又恭敬地接话道:“陈王殿下竟然还记得下官!今日休沐,天气也不好,殿下与程司马这是……私服出游么?”
“我……”
“殿下初到连州,不欲声张。”萧曜满脸和气地先抢过了话头,含笑看了一眼程勉后,继续对彭英说,“县尉不必多礼。”
他一开口,程勉很是惊讶地望了过来,冯童倒面无表情。萧曜说完,彭英更不疑有他,坚信萧曜就是程勉:“哎呀,殿下与司马远道而来,竟也不休息,就来探视连州风土了……卑职的郡望就是正和,如果殿下不嫌弃卑职职位卑微,下官厚颜,斗胆为殿下和司马做向导。啊……卑职知道殿下意在微服,一定不做声张、不做声张。”
“不……”
“我正有此意。那就有劳县尉了。”
这一次,换作了程勉抢到了先机。
苗头别到这个份上,换了男装跟在一旁的元双叹了好几口气。萧曜简直要被气笑了,但毕竟是自己开的头,这时也只能顺水推舟。他感觉到冯童投来的目光,却硬是当没看见,慢条斯理地附和起程勉来:“皆由殿下定夺。殿下微服既是出行,县尉直呼程五其名即可。”
“吾表字子俊,行十,今日行非常之事,卑职在此先为僭越告罪了。”
“程司马有捷才,司马也为我挑个合用的称呼吧。”
萧曜眼皮也不眨地答道:“殿下身份尊贵,我等自然以郎君相称。”
程勉看着萧曜,轻声问:“却不知赵三可合适么?”
这是用了母姓与诸王间的排行。萧曜沉默了片刻,终于点点头:“就依三郎。”
正和县县城呈一个倒“吕”字,整个地势东北高而西南略低,州府位于城北,而县衙则在城东,因此官人们和本地士族多居于城的东北,惠观寺和悦海寺一在城内一在城外,隔着位于城正中的鼓楼遥遥相对,风沙蔽日之下,惠观寺双塔的轮廓依然清晰可辨。
本朝佛教兴盛,惠观寺也是连州出名的大伽蓝。彭英本欲先带萧曜和程勉游览一番惠观寺,结果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拒绝了。
萧曜决心玩“李代桃僵”的把戏,程勉也当仁不让起来:“我不信佛。佛寺就不去了。”
彭英瞪大眼,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个笑容:“……殿下,连州百姓素来崇信佛教。历任太守不仅时时前往寺庙礼佛,惯例还向城西天马山中的寺庙捐功德、开佛窟哩。”
程勉一时没接话,萧曜就问:“哦?开佛窟?这要多少金帛?”
“柳刺史离任前,协夫人及全家一道还愿,捐了一年的俸禄,开了个面阔三间、进深三间的大窟。待天气转暖,匠人们就要进山了。恕卑……在下多嘴,西北各州百姓莫不信佛,既然在此地为官,还是当顺民心而为。而且连昆常有天灾,四季祭祀不断,也是多少年的惯例了。”
程勉听得认真,却很少表态,由着彭英带他们从城北来到鼓楼一带。从鼓楼以南一直到正和县城的南门的一路上,道路两旁多是各种商铺。但在萧曜和程勉来看,规模并不足观,但城内的百姓似乎对这般天气不觉有异,不少人犹在街边闲谈,偶有人认得彭英,还遥遥作揖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