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41)
其实萧曜知道,程勉多半是不愿和自己同住的。但现在无论自己说什么,在不明就里的刘杞等人听来,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猜测。他索性不表态,只等程勉拿主意。程勉等了一会儿,等不来萧曜说话,对元双说:“如果殿下愿意收留几日、又不给元双姐姐添乱,那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听到这里,萧曜终于开口:“程五这话何其见外。”
程勉笑笑:“多谢殿下厚待。”
刘杞笑着附和:“这样安排,是再好不过……哦,对了,除了刚才跟随殿下进城的人马,后续还有人赶到么?”
萧曜摇头又点头:“过玄池岭时有些兵士冻伤了,留在了安西驿养伤。”
彭全特地提醒:“殿下和程司马均没有携家眷上任么?”
萧曜指了指冯童和元双:“他们一直服侍我。程司马也有追随的仆役,一家三口。”
闻言,刘杞和彭全对视一笑,然后说:“陈王殿下千里奔波,终于平安抵达。现在时辰尚早,请殿下略作休整,稍后下官再来迎接殿下赴宴,为殿下与程司马接风。”
萧曜总觉得两人的笑容颇有深意,但他今日一路皆是疾驰,已然尘灰满面,嗓子更是干得恨不得咳出血来,多一个字都不愿再说,罔论追问一句了。
这个谜题很快被萧曜跑去了九霄云外,又在入夜开席后真相大白——刘杞不仅招来了为数众多的胡姬歌伎陪酒,还另挑了六名眉目姣好的年轻侍女“供元宫人驱使,服侍殿下”。
萧曜忍了半天,总算没有当场发作。冯童赶快亲自把人领到后院的元双那里,再匆匆赶回来,生怕萧曜脸皮薄、又没有和地方官员交往的经验闹出什么不愉快。他回来时诸人已经按官职尊卑就座——萧曜自然是坐在主座上,右手下首是刘杞,左手的首座本该是彭全,可因为程勉也属于被接风的“远客”,硬是被推到了首座。
落座之后先由刘杞敬酒。明亮的灯烛下,那杯盏中的液体荡漾着娇艳的深色波光,香气亦是十分诱人,是西北诸州常见的莆桃酒,萧曜知道这是他到任连州的第一杯酒,盛情之下,不喝难免不合时宜,但他没有饮酒的习惯,新年的屠苏、端午的雄黄都是至多沾一沾唇,可眼看着刘杞和连州官员均已满饮杯中酒,犹豫了片刻,没有再按裕州的旧例找人代饮,而是硬着头皮端起了酒杯。
酒杯尚未触及嘴唇,两道声音阻止了他。
先是冯童一路小跑地上堂。在京中时,冯童算得上身材魁梧,但到了连州地界,似乎也没有出奇之处了。他跪在萧曜和刘杞之间的空地,低声道:“殿下才服的药,美酒解药,奴婢斗胆扫兴,请殿下斟酌。”
一旁的程勉也稍稍离座,倾向刘杞所在的一侧,慢条斯理地解释:“刘别驾有所不知,按医嘱,陈王殿下不可饮酒。”
刘杞放下空杯,拍额笑道:“实不知殿下在服药,这就叫人送茶水来。只是连州风俗如此,日后抚恤孤寡、祭神问天、总是难免要与乡民往来,到时候……”
“日后事,日后再议也不迟。”程勉笑道,“今日下官自请为陈王殿下代饮。”
“我等已听闻程司马海量。只是程司马又要自饮,还要代饮,这酒盏恐怕就不合宜了。”
程勉不去看酒盏,依然笑着看向刘杞:“不知别驾可有监酒的人选?”
刘杞大笑,呼唤左右道:“替程司马换酒盏。再速速召和薇来。”
不多时就有一名盛装胡姬携着一只比众人所用的酒盏大了一圈的银酒盏施施然而来,进堂后拜道:“妾和薇应别驾大人传召,前来为诸位大人侍酒。”
来者不仅声音甜美,皮肤尤其雪白,在烛光的照耀下真可称得上玲珑剔透,令人目眩。
彭全示意来人起身,坐在程勉身旁:“程司马要寻监酒,和薇可当此任。”
程勉似乎也不惊讶,神色比平日还和煦些,含笑寒暄:“那就有劳和姬。我初来连州,风俗人情一概不知,如有不合礼仪之处,只管提醒我就是。”
和薇眨眨眼,当即放下酒盏满斟一杯,自先饮了,才说:“蒙司马不弃,妾先自饮一杯,再行监酒之责。”
她个子娇小,饮酒的姿态却十分豪爽,偌大的一盏酒,顷刻间就喝了个干净。在她饮酒之时,又有别的歌伎各自就位,准备为今夜侍酒。萧曜见初次接风就用了大量的歌伎,而诸人皆不以为怪,内心已然有了计较。这时有一个极美艳的少女要坐在萧曜和刘杞之间,萧曜便说:“我不能饮酒。你去服侍别驾吧。”
话音刚落,原本退在后排的冯童膝行上前两步,恰好挡住了萧曜身旁的方寸空地。少女亦机警,飞快地瞄了几眼萧曜的脸,笑着坐到了刘杞的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