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74)
同王烟艳去静西庙的那天,江烩季其实早先一步去了一趟静西庙,他去寻他的父亲,送他去黄泉。
说实话,江烩季一点儿也不后悔,他为什么要后悔,这种父亲没有总比有强,他将匕首插进江西观的胸膛时,看着他那震惊绝望的眼神,感受着指尖被蔓延的鲜血氤氲出的温暖时,他竟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就像此刻,江烩季低下头,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似疯魔般,笑声不绝。
“……子琛。”十娘呢喃一声,眼泪便从面上落下,她朝江烩季走了过去。
那些被羞辱,被打入尘埃里的过往,皆因遇见他,像是洗尽铅华,质本还来,她有多爱他,可她却妄想他能救得了她,她妄想获得另一种人生,妄想与他长相厮守。
用最为世人不齿的一种身份。
明月楼里风尘女子,他父亲的老相好,一个娼妓。
第59章 前尘往事俱消散
一半是为爱的奉献,一半是邪念难填。
阮当归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恍惚记得,幼年时,娘亲改嫁的那夫家,那人曾蹲下身子,拿着一块桂花糖逗他,那人说:“阮阮,喊我一声爹爹吧,你喊我爹爹,我就给你糖吃。”
阮当归想吃那桂花糖,阮当归不知道爹爹两字是何意思,于是他喊道:“爹爹。”
那人高兴极了,亲昵地将他抱入怀中,给他糖吃,直到安子然回来,她看到阮当归骑在那人身上,不止地笑,嘴里还呢喃不清地喊着爹爹,安子然跑过去,一把将他夺回怀中,他那温柔的娘亲第一次发怒:“你让他叫你什么!”
阮当归当时小,看着娘亲和那人争执,吓得不知所措,最后干脆在安子然怀中嚎啕大哭。
本以为娘亲会安慰他,并没有,安子然在那人愤然拂袖走后,罚阮当归赤脚站在床头。
小小的阮当归粉粉嫩嫩的一张脸满是委屈,琥珀色的眼眸掉着珍珠大的眼泪,安子然坐在床边,最后还是叹息一声将阮当归抱在怀中了,她低头,千言万语最终只汇聚成一句话:“那不是你爹爹。”
一滴眼泪便落到了阮当归面上。
阮当归他爹,在他尚未出生时便死了。
阮当归这一辈子,永远不可能见到他爹。
或许在江烩季心中,对于爹爹这个词,有着和阮当归迥然不同的认知,阮当归无从知晓这父子俩之间的恩恩怨怨,当爱尚未永生时,恨已悄然滋生。
江烩季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伸出手,将自己面上的头发撩到脑后,神色忽然温柔起来,他看了一眼十娘,沉默片刻道:“如今,你是自由身,你不是想看大雪吗?去北方吧。”
离开这个腌臜处,伤心地,以另一种身份,明媚地活下去。
江烩季说完,忽从袖中亮出一把匕首,朝林清惜扑了过去,一切发生得太快,匕首的寒光刺痛阮当归的双眼,阮当归下意识地护在林清惜身前。
江烩季连林清惜的身都没有靠近,有矫健的身影从门外踏入,一脚便将江烩季踹飞,江烩季的身子狠狠摔在墙上,桌上的贡品散落一地。
烛火摇曳几下。
江烩季捂住胸口直接吐出一口鲜血,十娘惊呼一声,赶忙上前查看搀扶。
顾锦俊朗的面容带着一丝紧张,他转身向林清惜跪膝,他若晚来一步,太子殿下受伤,那他真的就难辞其咎了。
随后而来的士兵涌入大厅,拔剑将江烩季围起来,之后赶来的江夫人被拦在了厅外,王烟艳只知晓夫君的计划,是以当阮当归和林清惜初来江南时,她便在演戏,以求混淆众人视线。
她并不知晓江西观是被谁杀死的,那日她同江烩季去静西庙探看江西观,就发现江西观已经死在斋房,她悲痛难当,也被吓得魂不附体,她只能握住江烩季的手,一遍遍呢喃道:“是他们做的,是他们做的。”
他们,自然指的是牵扯这次灾款的上面人。
因为江西观背着上面,偷偷藏了一份赈灾款去向名单,他将这份名单交给王烟艳,所谓求人不如求己,官场狡诈,没有谁真正靠得住。
江西观当时心中隐约不安,他告诉王烟艳,若他真的遭遇不测,便将这名单交给朝廷派来的人,鱼若已死,网又怎能安然无恙。
王烟艳低下头,摸了摸自己身上带着的名单,一滴眼泪就掉了下来。
纵然夫君再不堪,他也是她的天。
她抬头,看到阮当归和林清惜并肩走了出来,她赶忙上前,拦在两人跟前。
“大人。”王烟艳微微喘息,她唤了两人一声,伸出颤抖的手,面上尚带有恐惧与挣扎,便将那份名单递了过去,“这是我夫君留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