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云未思,正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时期,比起刚入师门那会儿,已经沉稳不少。
虽然日后容颜也没什么变化,但从神态表情,是可以轻易辨别出不同的。
屋内逐渐变得更暖,长明只觉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一声又一声。
咳嗽声让昏迷中的云未思动了动,微微有些感知外界的意识。
他迷迷糊糊睁眼,还未感受到身体剧痛,视线之内就先映入一个身影。
“……”
云未思张了张口,以为自己发出声音了。
其实没有。
那只是他心里的回响。
师尊。
长明咳嗽完,抬头看见他半睁眼眸的一脸迷茫。
“爱徒?”
云未思:……
他想,果然是在做梦,师尊绝不可能这么喊自己的。
但做梦也好。
师徒二人已经整整三年未见了。
他不时听见师尊的消息,可也只有只言片语。
只知道对方越来越强,而他需要拼尽全力,才能追赶对方脚步,不至于被远远甩在后面。
师尊……
嗓子已经哑了,喊不出声。
但长明从唇语上读懂了。
他伸手去摸对方的脑袋。
云未思顺势将头靠上去,蹭了蹭。
在玉皇观时,长明很少这么做。
他对徒弟素来是不遗余力的严厉。
但云未思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好。
一开始也许还有些脾气,后面也渐渐明白过来了。
寻常人提起修仙,只知道长衣飘飘出尘脱俗,但修仙江湖中的争斗,往往比普通人还要残酷百倍。
不够强大,就无法在师门出头。
不够强大,就可能被杀人夺宝。
朝堂上那些尔虞我诈固然厉害,输了顶多是下野流放,杀人不过头点地。
修士若是在斗法中落败,也许有时连魂魄都未能留下,还要被拿去充作炉鼎材料。
长明越严厉,他成才的机会也就越大。
而且师尊,也不是日日都不苟言笑的。
手谈与泡茶时,师尊的姿态往往是放松的,连带神情也柔和不少。
可也没有像眼前这样,如雪化青松,风拂夜云,所有严厉烟消云散,唯有眼底星河,满目开阔。
这不像师尊了,更像自己的幻觉。
“你从前在家里,也这般爱撒娇吗?”
他听见师尊如是问道。
云未思忍不住也笑了一下。
他从前是家中独子,虽然母亲目盲,可父母对他的宠爱没有减少半分,云丛两家的丰厚家底,足够让他随意挥霍一辈子也挥霍不完。
据说两家原先是有婚约的,因为母亲眼睛的事情,一度想取消婚约,闹得双方长辈不太痛快,他父母成婚后也还僵着,直到他的出生才改变这个局面。他母亲说他小时候冰雪可爱,人见人爱到什么程度?那真是每个人见了都想亲一口,听说连皇帝见了也差点要让他跟公主配下娃娃亲。这种情况下两家长辈哪里还有火,就都借着他下台阶,重归于好了。
有了万千宠爱,从前的云未思仅仅是个有些纨绔的公子哥儿,父母长辈们也已经很满意,不再多做要求了。
重伤之时,神智未清,肢体流露,越发从心。
从前的师尊很严厉,他未敢有半分逾距。
如高高在上的神明,只能让人仰望。
但既然是幻觉,就无所谓了。
神明固然强大完美,眼前难得温柔却也令他珍视眷恋。
长明早知道他将对父母的孺慕转移到自己身上来,无形中也纵容他的行为。
四个徒弟之中,云未思是天赋最高,修为最强的。
内心深处,却也是最柔软的。
只是这份柔软,从前只有自己能看见。
后来对方就亲手斩断了。
现在想来,云海也许是云未思心底未竟的执念。
少年时鲜衣怒马的放纵恣意,许多戛然而止,求而不得的憾恨。
云未思以为自己斩断了,却始终藕断丝连。
他枕着长明的手睡着了。
醒来时,这不过是一场温暖的梦。
也许脸颊上温度犹在,他却依旧孤身一人。
这个少年时很爱热闹的人,将注定半生都要在风雪中独来独往。
在他睡沉之后,长明也没将手抽出来。
直到外面天光渐暗,长明心神牵动,蓦地抬头。
另外一个云未思,似乎已经半日未归了。
即便是要避嫌,不让过去的自己看见,也没必要躲那么远去。
脚下微微震动,似有什么东西在摇晃山峰。
长明看身旁的云未思。
后者没醒,伤得太重,睡得太沉了。
摇晃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长明直觉与云未思有关。
他起身悄然离开,门外风雪迎来,他将门关好,奔向震动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