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勿用(51)
“快走吧。”小龙虾说,“时间不早了。”
白则哦了一声,手撑着地面,慢慢地从池水里出来,一身白里衣湿得透透的,粘在身上,往下滴水。
他低头看了看,皱起眉头说:“湿了。”
小龙虾看他这样子,有些急了:“您捏个诀不就弄干了呀!”
白则眨眨眼,好像一无所知的样子,半晌才又哦了一声,伸出手想催动一点灵力。
一点银光刚在他手指尖绽开,门口突然响起三下敲门声,白则一惊,银光又灭了。
敲门声之后,那门被轻轻打开了,有人走进来,却在屏风前停下了。
“白公子。”是个女人,声音不熟,“您的衣服放在这儿了。”
白则还是愣:“啊……好,谢谢。”
那女人放完衣服就替他关上门走了,白则从屏风内走出来,果看见几件衣服和擦身用的绵巾叠得整整齐齐的,装在篮子里放在地上。
他觉得衣服看着眼熟,蹲下拿起来抖开,却在看清的那一瞬间忽地白了脸色。
白的绸,金色的暗纹,织得细细密密,人间寻不到这样的天衣,这是他初来扬州那晚穿的衣服。
他心里慌起来,为什么是这一件?
他想不明白,却下意识觉得这是一场无声的告别。
四楼的构造白则到最后也没弄明白,这就像是个能随意改造的梦境,来时还弯弯绕绕的路,等他出去就又变得直通直往,顺着走了一段便到了楼梯口。
走下去前,他转过头看了看两侧走廊的尽头。
他想起自那日巨变之后,他再也没见到过那条讨人厌的花斑蛟。他还在吗?
在这种时刻,白则的脑子里偏像走马灯般闪过有关那花斑蛟的一幕幕,想起他说过的话,想起某句“你我与她们有何不同”,心底竟生出一丝丝怜悯来,又觉他似乎也可怜。
可谁又不可怜呢,沈渊,沈渊……算了,他说不出来。
如此一想,复杂的情绪就汹涌着要决堤般泻出了。白则甩了甩脑袋,扶着楼梯一步一步走下去。
整座向晚楼都静得出奇,一个人影也没有。
白则披着还湿漉漉的头发从楼梯上下来,踏在大堂光亮如镜的地砖上,低头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外头还有大片阳光,穿过窗子,投下带着格棱的满地海洋。
大门开着,可那些声音好像都被隔绝在外,光盈满门框,目之所及尽是大块大块的光晕,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白则迈开步子想走过去,却在半路被人拦住了。
他也看不清那人的脸,只听见说:“白公子,您跟我走后头过吧,街上乱。”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白则问。
那人说:“知道,沈爷吩咐过了,我送您去。”
“哦……”
那人转过身,白则便跟在他后面,从大厅后面的小道走出向晚楼。
阳光洒下来,纵是在楼后北面,阴影下压根不热,可光还是烫得白则浑身一激灵,闭上眼躲避。楼后面是小巷,带路的那人脚步匆匆,他险些跟不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倾塌得混乱的小巷消失了,他们来到了一片砖石掀起的街上,好多穿着官府制式衣服的男人拿着工具,在路旁的废墟里又挖又填。
眼前是一座桥,刚匆忙修好的,木头架着石头,简陋得很。
白则想起来,这是十里街街口的那座桥,往前就是闹市,他还在这上面看过夜晚的孔明灯和河灯。
那人提醒他:“洪水弄塌太多东西了,走不了车马,脚下也不平,您小心点。”
过了桥,昔日闹市也倒得七七八八,只有零星的几座屋幸存,满眼萧条。他们沿着被收拾出来的大路往里走,路边也坐着躺着一些灾民,看见一身鲜亮的白则,眼里都闪着没有来由的,质疑仇恨的目光。
白则不敢看他们,低着头走路。
终于来到那座戏园子前,白则才抬起头,门口流光阁的匾碎成两半搁在一旁,往里看,三层的戏楼还立着,可已经有不似往日的破落。
听戏人都不见了,流光阁眼见的凄凉。
幸好,守门人还在,看见有人来,迟疑地打量。
“宋老板在么?”带路的开口问。
“在,但……”守门人看向白则,眉头皱得很深,像是在辨认,然后惊讶地张大嘴,“你是那个——”
他认出来了这个曾闹腾过流光阁的少年,白则扯着嘴角翻出笑容当做回应。
守门人跑回去请示,没一会儿就急匆匆地跑回来,“白公子,老板里面请。”
带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白则一个人跟着走进园子里,还是绕竹屏、穿小道,从楼的后面走进,踩着松动的楼梯上去。
宋清声站在廊前相迎,鹅黄色的衣服,衬得他气色好,精神也足,可为什么眼眶那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