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诀(148)
那人恣意张扬的眉目,那似笑非笑的嘴角,一颦一笑,都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他还记得,那日在城外,这人在草丛中劝他喝下一杯酒,对他说道,从未有过害他之心。
那时候他一心只觉得奇怪,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后来经历赵凛怀出事,他转而将对六王爷等人的恨意发泄到这人身上,更是再没有静下心来考虑如何与他缓和关系。
现在才知道,这人对自己的情意,原来早在多年前便已深深种下,那时他说那番话,并非在诱他喝下毒酒,而是真真正正地在对他诉说着心中情意。
他真傻,怎么那时候一点都没想到呢?
云敛此人,从来心思深重,什么话、什么心思,多年来宁愿烂在肚子里自己默默消化,也不愿敞开心怀一步。
他们兄友弟恭这么多年,始终没有进一步发展关系,想来原因并非在单独某个人身上,而是双方都有过错。他对云敛未婚妻之事一直心怀芥蒂,不忍、也不敢打破这层窗纸,而云敛则因为幼年经历心结难开,对他也存着有口难言的情愫。
双方不知对方心思,唯恐友情破裂,皆不敢踏出一步。若不是后来赵家兄妹出现,使得他们之间关系急转而下,或许,永远等不到哪一方主动开口、表露心意的那一天——
都以为是单相思,结果却是谁都有情,谁都有意。
他们错过太多年了。
他俯下身,细细亲吻那人冰冷的眉目,在黑暗的厢房里无声叹息:
“你早点醒来好不好?”
“云敛,十一……”
***
店小二最近发现店里住进一个奇怪的男人。
周身褴褛,不苟言笑,浑身散发着冷冽严厉的气息,唯有那眼神如鹰隼,锐利逼人。
单论形容相貌,那绝对是一等一的英雄人物,怎么也谈不上怪异两字。
可是这样一个看似极为正派的大男人,什么事也不干,天天把自己锁在客栈房间里,对着一具男子“尸体”自言自语。
能正常到哪里去?
偏偏他将这件怪事告诉老板,竟然被老板斥责一顿,说他正事不干,天天就想着偷奸耍滑的事情。
他心里可委屈了。他觉得这男人绝不寻常,可能会是一名盗墓贼,专门偷盗刚下葬的年轻男子尸体,用来满足自己的特殊癖好。
不然怎么解释几次他送饭菜上楼,都刚好看到那男人在亲吻那具“尸体”的脸?
这日他在前堂洒扫庭院,难得见到这男人出了门。
他心思一动,趁着老板在算账没注意,扔下扫帚,悄悄跟着那男人出了去。
只见那男人先是去了城里,订了两套新衣裳,沽了两壶老酒,然后提着东西出城,在离客栈山脚不远的地方晃悠了半个时辰,用剑就地挖了一个大洞。
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是要毁尸灭迹?
他满脸傻眼,怎么也猜不到下一步要做什么,一头雾水看着那男人回到客栈。
等到当夜,他提着热水上楼经过,隐隐地听到那男人在对那“尸体”说着话。
“今天城里人很多,差点买不到我想要的酒。”
“我在山那边挖一个洞,很大,我们两个躺下去,绰绰有余。”
“我还买了两件新衣裳,你穿一件,我穿一件……”
“我很想你,想你跟我说话,说我傻也好,说我不解风情也好……”
声音温柔又极具缠绵,任所有人也想不到,这会是从那刚毅冷肃的男人口中说出的话。
店小二也终于明白过来:敢情这行迹古怪的男人不是什么奇怪的盗墓贼,而是在准备殉情!
想到这人白天里去订下的两件新衣裳,分明就是从寿衣店买的!
再联想起两个年轻男子并排躺在洞里的情形,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提心吊胆下了楼,从此不敢再多问这男人的事。
***
而沈喻风自那日出了一趟门回来后,又是终日待在房里,一天又一天,不知道过了第几天。
没有醒来,依旧没有醒来。
他既盼着他醒来,又恍惚觉得这人应该不会醒来了。
但是,不管醒不醒来,终归还是要有个对应的处理策略。
故而,他一方面备下了酒,一方面又备好了两人的丧服与墓穴。
到了第七天的午后,他刚帮云敛梳好头,外面就下起大雨,大雨挟带呼呼风响,拍打在窗棱外的瓦片上。
他抱着人,不禁低声道:“这雨下得真不凑巧,我们今天没得出门了。”
怀里的人自然是回应不了他的,不过也就是在自言自语罢了。他早已习惯这样的日子,毫不在意,放下手中梳篦,搂着人在怀里,又自顾自话喃喃说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