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他们二人往日相处的那些细节,全都出现在了他的脑中。原本那些发生过他便忘了的事情,此时居然清清楚楚地纷纷涌现。
戴文良心道,他怎么是那样的人呢?
他虽做了那么多错事,但事发之前居然全都告知于他,分明就是想将代价降到最低;他一门心思地要害疏长喻,但是……完全没有理由啊?
他就这么一边同他亲密无间地做朋友,一边背地里将罪大恶极的事情都做了。戴文良觉得脑子晕晕乎乎的,像是在梦里一般。
赵朗之……这便要死了?
戴文良本能地,就算他欺瞒了自己那么多,他都不想让对方死。但是,那个人分明又是要害疏长喻,现在疏长喻要杀他,自己有什么立场要让疏长喻放过一个要杀他的人。
……赵朗之就要死了。
“……文良?你怎么了?”
这个时候,他听到疏长喻出声叫他。他抬眼看过去,却看不清疏长喻的脸。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
疏长喻抬手替他擦了擦眼睛,眉头担忧地皱起来。
“光亭他……不像是那种人。”戴文良的声音微不可闻。
“……光亭是谁?”
“……赵朗之。”
疏长喻皱眉道:“我们之间的恩怨,你不知道。”
戴文良此时脑子里乱成一团,只道赵朗之要死了。
他唐唐七尺男儿,羞于落泪,此时又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他攥紧拳头,站在疏长喻面前,咬紧了牙齿,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要死了,而且摆在自己面前的证据告诉自己——他该死。
疏长喻叹了口气,到:“我早说让你帮我小心盯着他,怎么便和他情谊如此深厚了?见他第一面我就已经怀疑了,他分明是……”说到这儿,疏长喻停了下来。
之后重生之类的话,他是不能告诉戴文良的。
但是,他却看着戴文良半天没说话,最终颤抖着嘴唇问他:“能有什么恩怨,让他非要杀你呢?”
戴文良不说,疏长喻也能看出来,他不希望赵朗之死。
方才疏长喻将事实告诉戴文良时,便见戴文良表情越来越不对劲。听到自己要杀他,戴文良更是眼睛一下就红了起来。
疏长喻在心中叹了口气——赵朗之不无辜,但戴文良终究是无辜的。
说来说去,也都是前世的恩怨了。赵朗之做那些事情,说来也是前世的因果。
疏长喻本来早就狠下了心,但看着戴文良这幅模样,又犹豫了起来。
从小到大,他很少见戴文良掉眼泪。上一次他掉眼泪,还是他六岁时气走了翰林院的先生,被父亲吊在屋里打的时候。
就在这时,他听见戴文良颤声问道:“敬臣……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求你,但是,他能不能不死?”
疏长喻:“……。”
行了,没办法。毕竟这人是自己半个哥哥,那赵朗之如今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在他手下翻不出花来,便就这样吧。
——
于是,自从上次疏长喻告诉他,能留赵朗之一命,但是赵朗之再不许出现在他面前后,戴文良自己也没再见过赵朗之。
他那天去军帐里领赵朗之时,人已经不在了。
戴文良再想到那天的场景,都觉得心里针扎一般,绵绵密密地难受。
果真。他要做的事情做完了,便连自己这个朋友也不想要了。
戴文良这么想着走着,迷迷糊糊之间居然走到了春水巷的那家青楼门前。那家青楼的杏花酒最是好喝的,他三年前同疏长喻来过一次。
彼时他还心系着谢家姑娘,瞻前顾后地不敢进去,而今谢二姑娘膝下孩子都两个了,他又孑然一人地站在这家青楼前。
但是,他此时脑中想起的竟不是谢家姑娘,而是——赵朗之。
戴文良被自己脑中的这个想法下了一条。震惊了一瞬过后,他原本便被赵朗之的往事搅得阴郁不堪的心情,便更加阴郁了。
此情此景,就是要买醉的。
戴文良便干脆进了青楼,还坐上次他和疏长喻来时坐的那间雅座。他连弹琴唱曲儿的姑娘都没要,眼看着老鸨神情不悦,便多点了好几坛杏花酒,又给老鸨添了些打赏的银两。
老鸨这才满意离去,留下他和一坛酒。
窗外丝竹嬉戏声绵绵地透过窗户漫进来,听起来旖旎又热闹。而戴文良却是孑然一身,连个对影成三人都月亮都没有。
他心道,若是赵朗之在,情况自然是不一样了。他若提出要来青楼中喝酒,赵朗之虽肯定要不乐意地念叨他几句,但是一定会……
怎么又想起他了。
戴文良不悦地抿唇,接着抬手揭开了其中一坛酒的泥封,满满地给自己倒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