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曙确实是这么想的,他什么都瞒不过姜恒。
“这么做的话,”姜恒叹了口气,说,“咱们与汁琮又有什么不同呢?”
“你是雍国名正言顺的太子,”耿曙说,“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所以为我杀人,就算不得杀人。”姜恒朝耿曙道,“为我杀人,就是合理的。”
“我不是那意思……算了。”耿曙本以为姜恒会赞同自己,他们决定来郑国,为的不就是借助太子灵的力量,让姜恒归朝么?
“睡罢。”姜恒叹了口气,最后说,“我还得认真想想。”
“汁琮不会认罪!”耿曙说,“你想昭告天下,让他退位吗?简直是妄想!”
姜恒看了耿曙一眼,耿曙便没脾气了。
“我现在不想再说这个,”姜恒十分郁闷,说,“押后再议,可以吗?”
耿曙心道好罢,反正也是自己捅出来的真相。
姜恒躺上榻去,连日奔波,如今又有了容身之所,不必再担心汁琮随时率军杀来,大举搜寻他们的下落。
耿曙却在榻下屏风后打了个地铺,随即躺着。
“哥?”姜恒起身道。
耿曙在屏风后“嗯”了声,姜恒问:“你在赌气吗?”
“什么?”耿曙回过神,答道,“没有,我在想事,太热了,怕你睡不好。”
“上来罢。”姜恒说。
“不。”耿曙难得地坚持了一次。
“你就是赌气。”姜恒说。
“我没有!”耿曙有点烦躁地答道,“你能不能听话点?”
姜恒:“……”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争吵过了,上一次争吵,还是在林胡人的藏身地外,姜恒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起了争执。
姜恒于是答道:“好罢。”
耿曙转头看了眼屏风内,沉默。
过了很久后:
“恒儿。”耿曙说。
姜恒困得很,他迷迷糊糊转过身,问:“什么?”
“没什么,睡罢。”耿曙在方才那一刻,再一次感受到了嘴拙的无奈,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奈何却说不出口。
夜半时分,惊雷滚滚,郑地终于下起了迟来的暴雨,一场雨解去了干旱,今年的秋收,不必再担心了。凉爽的水汽卷入房中,耿曙始终睁着双眼。
从姜恒看到大海的那一刻起,耿曙便下了一个决定,在他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以前,他不能再与姜恒像从前一般亲近了,这样对他们而言不是好事——曾经他不知道,姜恒只是单纯地将一切当作兄弟之间寻常相处来看待。
如今他们与从前再不一样,耿曙则不停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守好规矩。
翌日,姜恒来到郑国朝廷时,还打着呵欠。
朝中有一大半人他都认识,但他与耿曙抵达那一刻,仍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姜先生回来了,”太子灵如今已是郑王,端坐王案后,客客气气道,“聂将军尚是第一次来到本国,两位请坐。”
“什么聂将军?!”一名老臣马上就认出了耿曙,怒吼道,“他就是害死了天下无数人的刽子手!他叫耿曙!他是耿渊的儿子!”
众臣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不要脸之人,两国血仇比海更深,满手血腥的杀戮者,居然堂而皇之,来到了郑国的朝堂上,这简直是对数万阵亡将士的蔑视!
太子灵没有劝任何人,他知道以姜恒的本领,足够轻松应对。
但率先开口的却是耿曙,只听耿曙沉声道:“不错,我就是耿渊的儿子,随母姓,叫聂海。受封大晋骠骑将军,领洛阳骑都尉之职。我父十五年前琴鸣天下,杀了四国公卿,我曾是汁琮义子,率领雍军,战胜你们郑军,手上沾满了数万人的鲜血,并攻破了梁国国都安阳……”
接着,耿曙在一张空案后坐下,将手里黑剑放在案上。
“……聂某武艺平平,不及先父,但今日我若想血洗郑国朝堂,诸位也定逃不出正殿大门。”耿曙扫视众人一圈,客气点头,“不过此来我不为杀人,只为救人,当然,各位要杀我报仇,尽管上前动手,我坐着不动,先让你们十招。”
这话一出,殿内反而一片寂静。这朝堂上确实无人奈何得了耿曙,除非太子灵一声令下,召来弓箭手,乱箭将他射杀当场,否则谁都拿他没办法。
太子灵叹了口气,求助似的望向姜恒,示意说点什么,气氛实在太僵了。
姜恒知道只要自己二人出现,便势必有此反应,说什么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类的大道理,又有什么用?道理自然谁都明白,大争之世,郑伐雍,雍伐梁,本无仁慈可谈。
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各位大人,这可有好些年不见了。”姜恒反而乐呵呵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