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他在同袍赴死后,一人守住了玉璧关的关门,面朝上万人的冲锋,竭尽全力,那天他杀了有一千人?两千人?记不清了。
但比起那个月夜,他的武功还是进步了,姜恒回落雁后,他比平常更刻苦地磨炼自己的武艺,直到今天,他仿佛隐隐窥见了武道的至高之境。
虽然只有那么一小会儿,耿曙却明白到,那天心顿开的刹那,乃是不知多少人一生求而不得的终极。
哪怕转瞬即逝,却确确实实地抓住了,他这一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昭夫人的声音尚在耳畔回响:“用剑杀人者,终得一个剑下死的命。他就该有这样的命。”
是啊,这就是我的命。
脚步声渐近,耿曙侧过耳朵。
“你竟打败了血月。”项余的声音在牢门外响起。
“他很了得么?”耿曙没有问项余为什么现在才来,不救他们就是不救,没有任何理由,他本来就没有责任要施以援手。
“传说他觊觎海阁很久了,”项余说,“被鬼先生赶出了中原,才在轮台招兵买马,预备有天卷土重来。”
“手下败将。”耿曙冷冷道。
“上将军,我们在他身上搜出这个。”手下朝项余说。
项余接过耿曙身上的油纸包,答道:“到外头去等着。没有吩咐,不许进来。”
“不要看。”耿曙说。
项余的动作停了下来。耿曙却改变了主意,说:“算了,看罢。”
耿曙很清楚自己活不了多久,也许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唯一陪他说话的人却是无亲无故的项余,于是也难得地与他多说了几句。
“原来是这样。”项余看完油纸包,依旧封好。
“你会告诉他吗?”耿曙说。
“离开江州那天,我就说过,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项余答道,“不会再有机会。”
耿曙说:“如果有一天,要辗转让他知道,请你一定让传话的人,委婉一点,不要让他觉得……他不是昭夫人的孩子,不是耿渊的孩子,他的爹娘并不陌生,他在这世上,不是真正的孤独一人……”
耿曙像是在自言自语,仿佛做着梦。
“……记得特地提醒他,我们虽然没有血缘之亲,我却一直是他的哥哥……”耿曙又说,“他是不是我弟弟,这不重要啊。他就是他,他是恒儿……”
项余忽然说:“倒是错怪你了。”
“什么?”耿曙睁着看不见的双眼,说道。
项余扔进来一个瓶子,落在地上,四分五裂,露出里头的药丸。
耿曙充满疑惑,伸手去摸,摸到了药,犹豫片刻,项余却起身走了。
翌日清晨。
姜恒先是试界圭鼻息,界圭闭着眼,淡淡道:“还活着呢。”
姜恒叹了口气,搜界圭身上。
界圭又道:“别在我身上乱摸,我不是你哥。”
姜恒充耳不闻:“有钱吗?”
“一个银面具,”界圭说,“你爹生前送我的,拿去掰成碎银子花罢。”
“哦,面具是我爹给你打的吗?没想到你们感情这么好。我得去买点东西,”姜恒说,“预备潜入郢军大营里救人,你……待会儿先找个地方,让你养伤。”
界圭强打精神,提着黑剑掂量,负在背上。
“你觉得耿渊这小子,更爱汁琅,还是更爱汁琮呢?”界圭走上山路,一手搭在姜恒肩上,缓缓走去。
姜恒心事重重,对界圭的话根本毫无兴趣。
“汁琮吧。”姜恒随口道。
界圭说:“我看不见得。”
“你连一个死人的醋也要吃吗?”姜恒已经知道界圭对汁琅的爱了,不是朋友或兄弟间的爱,他当真是像爱心上人一般爱汁琅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都说“界圭痴狂”。
“倒不全是吃醋。”界圭说,“你不觉得,耿渊仿佛阴魂不散一般么?他的鬼魂啊,就附在这黑剑上,也是天意,每次你有什么事,拿剑的人虽然不是同一个,最后却都是黑剑来救你。”
姜恒“嗯”了声,仍旧思考着他的计划,他得先去弄点易容的东西,再与界圭扮成郢军,混进大营里去,找到耿曙,把他带出来。还得准备给他解毒的药……他中了什么毒?他最后说眼睛看不见了,是血月的毒吗?
“我最近忽然回过神来,想到汁琮从前待耿渊,也没见多好啊。”界圭摸摸头,有点疑惑地说,“以他俩交情,耿渊断然不会把自己眼睛弄瞎,替他在安阳埋伏七年。而且,既然得手了,赶紧带着媳妇孩子跑不好么?为什么还要在安阳殉情呢?”
姜恒心急如焚,偏偏界圭还在絮絮叨叨地回忆,听得他哭笑不得,却不好打断界圭。界圭一定有很多心里话无人倾诉,汁琮本来就不待见他,姜太后面前不能说,更不能朝太子泷说,只能朝自己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