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太后不该是这样的人。
国难当头,又是不死不休的亡国之战,姜太后一定无所畏惧,她既不畏惧自己的死亡,也不畏惧儿孙们的死亡,世上没有什么能挫败她、要挟她,哪怕赵灵押着汁琮与汁泷,将刀子架在他们的脖颈上,姜太后也不会退让。
他姜恒的安危,不该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反而是拼着鱼死网破的结局,也要取太子灵的性命,让他既然敢打落雁,就要做好有来无回的准备,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正是如此。
为什么呢?姜恒想不明白,自己的命有这么重要?
“倒不全是政务,”太子泷的声音让他回过神,“国库空虚,已有好些时候了,过冬的物资更是短缺,三城先是被占,又遭劫掠,被抢走了不少。”
姜恒道:“我已有办法了,通知宋邹,让他把嵩县的钱粮火速押送过来,再准备国库内的银钱,通过嵩县,往郢国秘密采买物资。”
太子泷听到这话时,瞬间如释重负,谢天谢地,百姓不用饿死了。
“就怕郢国不卖。”耿曙朝姜恒说。
“会卖的。”姜恒侧过头,朝耿曙解释,“他们的敌人向来不是咱们,若不是爹杀了长陵君,郢国与雍国之间本不该有多少深仇大恨。”
太子泷说:“得以东宫名义写一封亲笔信,暂时朝郢国低头。事到如今,只能这样了。”
“我来写,”姜恒说,“你抄一次就行。”
“既然没有深仇大恨,”太子泷想了想,说,“长陵君为何十四年前,又参与会盟?”
姜恒说:“五国大战,总要捞点好处不是么?这回郢国出力原本也最少……”
“不谈国事。”姜太后依旧是那平静的音调。
界圭笑了起来。
姜恒恢复后,最关心的就是国事,耿曙有时会陪他聊几句,却对除了军务之外,朝政的麻烦丝毫不关心,反而姜恒只要与太子泷凑在一起,就总有说不完的话,姜恒负责说,太子泷成为他最忠实的听众,就像两个小孩儿般,说到天黑也说不完。
从这点上看,姜恒与太子泷反而是彼此的知己,耿曙在人生目标中,还差着那么一点。
“听说姑祖母在宗庙前动了刀兵,”姜恒道,“没事吧?”
“嫁给你姑祖父后,武功荒怠了,心法也丢了,便没有杀过人。”姜太后淡淡道,“但要杀起人来,也不会手软,放心。”
太子泷说:“车倥的首级呢?”
“送回去给赵灵欣赏了,”姜太后道,“不自量力的蠢货,这就是他应得的下场。”
“车倥……死了?”姜恒彻底震撼了,一年前他还在郑国见过车倥,车倥个头魁梧,威风凛凛,更是习武之人,没想到在宗庙前,竟不是姜太后一回之将。
姜太后只是冷哼一声,朝远在千里之外的郑人表示了自己的蔑视。
“伤亡如何?”耿曙忽问道,行军打仗多年,他最关心的就是伤亡。
“一十四人,”姜太后说,“已按宫内规矩抚恤了。”
当年越国亡国后,逃到大雍的越人,如今已大多混入百姓之中,组成新的雍人,耿、卫二家就是越人派系。姜太后身边有二十四名侍女,俱是武艺高强的越女,为了守护太后与太子,伤亡惨重。
姜恒叹了口气,姜太后又道:“打仗,就要死人,今天死的是车倥,明天死的说不好就是我了。大争之世,王道沦丧,不再是当年各国集结队伍,彰显国力,比拼一场后便好聚好散的念头。该断则断,绝不能心软,冲动冒失,即是昏庸,如何保护你们的百姓?”
那话是提醒姜恒,同时也是提醒太子泷,姜太后还没与孙儿算账,该跑的时候不跑,若非耿曙来救,这时便只落得一个亡国的下场了。
“是。”太子泷道。
“用饭罢,”姜太后说,“用完各自回去忙活,莫要在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这儿虚耗光阴。”
午后,界圭依旧跟在姜恒身边回去,这天东宫正式恢复处理朝政,减轻了汁琮与管魏等人的负担。姜恒再次露面,这次东宫诸门客待他的态度,已是截然不同。
他与耿曙救了这座城中的所有人,既救了王族,也救了士大夫们的家族。敏锐的人已看出来了,姜恒在朝中,被按相国的身份来培养,也许他将是管魏的接班人——假设没有意外的话。
耿曙向来不居功,保护家人对他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众人的道谢便纷纷冲着姜恒去了。
“少了人?”姜恒见东宫内缺席七人。
“没来的,”曾嵘说,“都在战乱中死了,除了牛珉,牛珉被车裂了。”
得知牛珉被车裂的消息,姜恒只觉十分难过,所有的欣喜之情,都被冲淡了。余下六人则在守护太子杀回落雁时,战乱中遭到了郑军不分青红皂白的屠杀,或是乱箭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