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曙揣了那兜钱,翻身过墙,径自寻食去。
是日午时,姜恒独自在家等着,有点害怕。
从前卫婆与母亲也没少出门将他独自扔在家,可自打耿曙来了之后,他的人生就变得不一样了。一年多来,他们每天形影不离,今日尚是第一次,耿曙没有陪伴在他的身旁。
姜恒坐立不安,由此想到有些人既然来过,再走了,便无法当作从未出现过。
一如母亲所言,故人一别无会日,繁花凋零终有时,是不是总有一天,连耿曙也会离开自己,抑或说,这个哥哥,只是他人生中的一名匆匆过客?
小孩读的书多了,总会胡思乱想出许多不该他这个年纪承担的念头。这念头随着耿曙的归来迟一分,便加重少许,直到最后沉重无比,压在姜恒心头。
姜恒取来琴,勉强弹了少倾,日渐西斜,此刻他尚不知这情愫正是先圣常言“人之所累”的东西。
眼看夕照如血,而耿曙出门一下午,始终未归,姜恒终于再等不下去,将琴一扔,找来梯子架在墙上,爬墙出去。
“耿曙!”姜恒已慌张得快哭出来了,在一片混乱的街道上四处奔走,到处都是飞灰,到处都是浓烟,城外飞来接二连三的火罐,砸在民宅上,点燃了浔东城。
浓烟中骡马嘶鸣,兵荒马乱,四处都是收拾细软逃亡的百姓,各自大喊道:“郢军打进来了!”
“城破了——!”
姜恒一脸不知所措,继而被顺风飘来的烟熏得两眼通红,泪流不止,满脸黑灰,跌跌撞撞地跑在街上,带着哭腔喊道:“哥——!哥!”
又一声巨响,浔东城内,官府被烧毁,三层高的望楼坍塌下来,到处都是被火烧的百姓,冲出火海,姜恒睁大双眼,在咳嗽里扑上去救,那着火的百姓却将他撞了个趔趄,冲到水沟内,发出惨叫声。
姜恒茫然四顾,下意识地转身,此刻他明亮的双眼里,倒映出一匹拖着起火马车、受惊冲来的高头大马。
姜恒仓皇大喊道:“哥——!”
四周火海升起,灰烬飞舞,发疯的战马朝他冲来,年仅九岁的姜恒退后半步,身周全是火,那一刻,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完了,我要死了——
——刹那一个身影从火海外冲来,蓦然抱紧了姜恒,带着他在火海中翻身,摔了出去。
那高头大马横冲直撞,一眨眼碾过了姜恒先前所站之地,甩脱车辙,马车发出巨响,撞在一户人家院墙上。
耿曙焦急地扑打姜恒身上的火焰,抱着他站起,伸手一摸他脸上黑灰,正想询问时,却蓦然愣住了。
姜恒剧烈喘气,两兄弟眼睁睁看着对方。
耿曙正在火海外飞檐走壁,着急回家,无意中听见一小孩喊叫兄长,让他想到了在家的姜恒,一念之差,飞身救了他性命。
然则这一念之差,也救了耿曙自己的命。阴错阳差下,这孩子竟是姜恒!
耿曙回过神,顿时就发怒了,不由分说打了姜恒一巴掌,吼道:“谁让你出来的?!”
姜恒措手不及,挨了耿曙那一耳光,愣了好久,说道:“我见你没回来……我害怕……我……”
这是耿曙第一次动手打他,姜恒已经吓坏了,过了好一会儿,眼泪才慢慢淌下。耿曙起先既急又怒,一时不择手,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一手在身上擦了擦。
姜恒无法明白到耿曙这一巴掌的含义,只以为他不要自己了。
事实上母亲虽凶巴巴的,总作势扬手要打,落到身上的机会却很稀罕,但每一次耳光迎面而来时,总伴随着凌厉的“给我滚!不要你了!”从此耳光作为惩罚,总与遗弃的恐吓牢牢绑在一处。
耿曙这一巴掌虽不重,却是姜恒在险些失去他后,骤见面时迎来的答案——令他在响亮的耳光中下意识地吃到了被遗弃的苦涩感,当即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只知站着发抖。
第10章 入室贼
“我……”耿曙嘴唇动了动,朝姜恒走了一步。
姜恒却发着抖,呆呆地不住退后,下意识地想躲他。
“恒儿!”耿曙道,“又去哪儿?”
姜恒终于哭了起来,肩膀一抽一抽,耿曙箭步追上,扯着他的衣袖,想将他朝自己怀里拉。姜恒却挣扎出去,现出畏惧的眼神,跌跌撞撞地逃开少许。
耿曙:“恒儿……弟!”
姜恒哭着哭着,听见这称呼,渐渐地止住。耿曙叹了口气,说:“我一时着急,是哥哥错了,让我看看?”
姜恒还有点想躲,耿曙却不由分说将他拖过来,把他抱在怀里,买来的肉、蛋掉了一地,俩小孩都呆呆的,就这么在漫天的硝烟中抱着。
“吃的……吃的掉了!”姜恒擦了下眼泪,赶紧提醒耿曙,耿曙却没管那满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