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太后始终在出神,没有回答。
姜恒在住处打了几个喷嚏,宫人不收拾也罢,收拾起来满殿的灰尘。及至人都走了,他用过饭,便躺在榻上,天色昏沉,北边昼短夜长,不一会儿宫中便已敲更,该睡下了。
这一路上姜恒也累得很,索性脱了外袍,躺上榻去。
“恒儿。”耿曙来到榻畔,低声说。
姜恒睡得正熟,耿曙低下头,亲吻了一下他的脸,玉玦从脖颈悬下来,贴在姜恒的侧脸上。
“恒儿?”耿曙又摇了摇他。
姜恒迷迷糊糊地醒了,耿曙抱着他,让他坐起来,低声说:“东西我都收拾好了,这就走罢,趁着晚上,我把马儿牵出来了,来,穿衣服。”
“去哪儿?”姜恒茫然道。
耿曙说:“不在这儿住了,我带你走,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哎别闹。”姜恒被叫醒了正郁闷,说,“睡觉吧,好困。”
耿曙小声道:“对不起,恒儿,我不知道他们会这样……”
姜恒迷茫地问:“怎么了?哥!”
耿曙说:“我知道你难受……”
“不难受,”姜恒明白过来,说,“我哪有这么容易难受……睡罢睡罢,你回你房去?”
耿曙还想坚持,姜恒却不想搭理他,翻了个身。
耿曙独自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只觉满腔苦闷无处发泄,委屈了姜恒,想叫又叫不出来,更何况他根本无法怪罪任何人,就像姜太后所述,这都是命。
接着,耿曙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姜恒吓了一跳,听到那响亮耳光声,顿时彻底醒了。
“你干吗?!”姜恒陡然坐了起来。
耿曙看着姜恒,眼里尽是愤怒与不甘。
姜恒忽然笑了起来,抱住了他。
“没事的,”姜恒说,“我当真没往心里去。”
界圭的声音忽然在房外响起。
“殿下这大半夜的,”界圭又是那慢条斯理、欠揍的语气,“在行家法么?”
姜恒忽然察觉到不妥之处,朗声道:“界大人,你也是这大半夜的不睡觉,专门偷听么?不用去陪着你的性命?”
界圭没有回答,显然是离开了,旋即姜恒马上明白到,雍宫里一举一动,都有人在监视监听,让耿曙稍微收敛一点。
“别这样,”姜恒说,“哥,我很喜欢这儿,我是当真喜欢。”
耿曙看着姜恒,说:“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这是我的真心话。”姜恒认真地说,“睡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爹就在身边,你知道这房间从前是谁住的么?”
“谁?”耿曙不明其意。
“这儿是东宫,”姜恒笑道,“以前,太子汁琅就住在汁泷的房里,爹就住在这儿。”
这倒是让耿曙十分意外,他环顾四周。姜恒身着单衣,坐在榻上,认真道:“你这么想罢,我是行刺雍国国君的刺客,一剑差点把他捅死了,还害得雍国失去了玉璧关。今天我来到宫里,朝野中一定对我非常不满。太后不追究此事,已经是宽宏大量,你让她对着险些杀掉儿子的人嘘寒问暖,雍国这么多人得知,会如何作想?”
耿曙叹了口气,握着姜恒的手不放。
姜恒又道:“等到我成为官员,你又夺回玉璧关了,就算弥补了先前之失,到得那时,他们自然会对我不一样。你道武英公主与太后待我冷淡,我反而觉得,这是刻意做给人看的。”
“行刺不是你的本意。”耿曙说。
“行刺就是我的本意,”姜恒笑道,“坦坦荡荡,光明磊落,有什么好推卸的?”
姜恒示意耿曙,事情就是这样。他不知道汁琮是谁么?当然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是耿渊的儿子么?他也知道。选择刺杀汁琮,这就是本意。
耿曙想了想,接受了。
“那我一定会尽快夺回玉璧关,”耿曙说,“我去朝父王说,让你当我的参军。”
姜恒笑了起来,心道你想得还是太简单了,这不是一场战争能解决的事。但他没有朝耿曙说,拍了拍他,说:“去睡罢,太子泷怎么没来?”
“他想来看你,我叫他别来了,”耿曙说,“让你好好休息。”
“我还挺喜欢他的,”姜恒重申道,“待他好点罢,都不容易。”
太子泷从小就失去了母亲,虽然姜太后与武英公主对他百般疼爱,补偿了他,但姜恒很明白,他也一样寂寞。
耿曙内心深处最希望的是,姜恒能与太子泷好好相处,其乐融融。但他总觉得这不太可能,事情很有可能演变成,姜恒与太子泷会争风吃醋抢他。
但姜恒这么一说,耿曙心里又有点失落,仿佛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