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万里定山河+番外(252)
常歌点头:“知道。”
“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从这里朝南岸看,正是鸣翠谷。”
知隐仰头,将盅中浊酒一口闷了。
鸣翠谷——
常歌这才发现,自此处朝南岸望去,浅滩之后正是葱葱郁郁的鸣翠谷,是当时张知隐南岸军队藏身的地方。
“那时候在冬月,我和他怕南北岸两线作战,有所出入,每日寅时一刻约在鸣翠谷相见。鸣翠谷与北岸的上下桃坪隔着大江,我便同他商议,隔一日便我来渡江,他不愿意,我们埋伏了几日,日日都是深夜时分,定山渡了大江来见我……寒冬腊月里,每一日。”
常歌叹声,只按住了知隐的肩。
张知隐:“……你知道,我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么?”
常歌轻轻摇头。
知隐的眼神随江东流:“我说,我为苍生为大义,我问他,问他领着益州万军,是在为什么而战。”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喊了我一声,没来得及说出答句。”张知隐掩住眉眼,稍稍定了定自己的情绪,“到现在我才想过来……是我没听明白罢了。”
“将军。”
常歌抬眼,张知隐生得眉目淡漠,眉梢眼角都如软毫轻巧勾勒,素日里的情绪也同眉眼一样单薄,这还是常歌第一次,见到张知隐红了眼圈。
“我还以为,行军打仗,是个什么威风事情,想从戎便从戎了,还拖累定山和我一道进了益州军。”知隐眼帘垂落,“……原来,不过是没疼在自己身上罢了……”
知隐低着头,轻轻抚摸着怀里的长命刀,指尖沿着刀背上“长命无绝”四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描摹。
他轻叹一声:“将军,此后我便要退伍了。我现在才想明白,我不过一介凡人,天下如何,百姓如何,于我心中,抵不上一人。”
常歌顿时警觉:“你……不会……”
“不。不会。”知隐轻轻摇头,“我这条命是定山拿命换回来的,我又有什么权利,再夺了定山的命。”
“更何况,了结是最容易的,活着才是磨难。此事千悔万悔,都来不及了,合该我独自一人留在世上,替他磨完这几十年。”
常歌见他愈渐低沉,不动声色转了个话题:“你之后,不从戎了,还有什么打算?”
“……也许,会去桃源。”张知隐道,“定山总是由着我定好做什么、去何处,从未提到自己的喜好,唯一一次,我们营里有个武陵来的兵士,说家乡的桃花一开,漫山遍野都是。他说抽空了,很想去看看。”
张知隐的声音越说越低,最终彻底止了话头,他将脸埋入掌心,压抑着不让自己发出任何泣音。
常歌拍着他的肩膀,自己心神也恍惚起来。
留在人世和洒脱而去,他竟说不出哪个更加痛楚。
或许薄情断念,才最为一了百了。
*
长安城,天牢。
祝政即将跨入天牢之时,他的探秘斥候博衍来报,说吴国恐有小乱。
博衍附耳汇报一番,祝政静聆了片刻,方道:“知道了。”言毕,他头也不回,径直步入天牢的黑暗当中。
天欲破晓,熹微晨光透过牢窗投射在地上。
益州主公刘图南背对着铁栅栏坐着,手上轻轻转着一串佛珠,轻微的脚步声渐近,他手上的珠子蓦然一停。
“……周天子,真是高明。”益州公低声道,“好端端的五国相王,被你黄雀在后,一锅端了。不仅如此,还直入宫城,大搞连纵,反将一军。”
祝政停在牢门之外,轻声道:“巴东投诚了。”
益州公冷哼一声:“你无需来劝我,我和月氏首领不同,是不会下令让益州全境投诚的——若益州还是我的公父管辖,或许会如此,可我断然不会庸懦低头!”
佛珠又开始缓转,在寂静的天牢中碰出清脆的声响。刘图南依旧背对牢门,全然一副不愿沟通的模样。
祝政凝了他的背影半晌,方才开口道:“定山没了。”
那佛珠猛然一顿。
“刘图南。”祝政道,“你当真要益州全境子民,头破血流么?”
益州公的音色发虚:“……什么时候的事情。”
孟定山铁骨铮铮,忠勇异常,向来是他最为偏爱的大将。
“昨日下午。”祝政道,“两军对峙,益州误放冷箭,忽然开战。他将自己的重铠留给了张知隐,并以身护住张知隐。据说找到的时候身上全是刀伤箭伤,没多久便……不行了。”
益州公彻底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