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万里定山河+番外(244)
冀州公的手攥成了拳:“他……为国出征,身陷绝境,粮草枯竭,那一年,大河改道,淹了多少良田!本就因天灾粮荒,我冀州又被鬼戎掠夺数次,不说粮草……即便是我冀州宫城,连半斗米都拿不出来!”
“我冀州军为大周死战拼命,退敌鬼戎,我儿还被鬼戎断粮,围困在库布齐沙漠当中,我不过是借取五千担粮食,五千担而已!”
他猛地转头,眼中血丝遍布,恶狠狠瞪着祝政,“你可知道,我等来了多少粮食?!”
冀州公的孩儿大上祝政许多,他所言所述,至少是周闵王时期的事情,祝政轻缓摇头:“不知。”
冀州公一步步逼近周闵王牌位,冷冷道:“周闵王十六年,冀州临天灾,遭鬼戎八次侵袭,冀州军主力被围困库布齐沙漠,我冀州百姓……我冀州百姓,却等来了大周的征粮令!”
他猛地弯腰,一把将香案上的东西掀了个干净。
供香、炉鼎、香灰,乱七八糟滚了一地。
看着这一地狼藉,冀州公颓然站着:“鬼戎人杀了我儿,又直接杀入宫城之中,将我儿的尸首,抛于殿前。我至今记得我儿惨死的模样……他瘦得几乎皮包骨头,眼圈都饿得深深凹下,他是被活活饿死、渴死在沙漠上的!”
祝政道:“所以,你是在为他报仇?”
冀州公轻蔑嗤了一声。
“我无能,失了自己的儿子。可我祝展……不止这么一个儿子。冀州万千百姓,皆是我的子民,鬼戎杀进宫城,我死了有什么关系,我死了,谁来抗住冀州的大梁,谁来护住我冀州的无辜臣民,谁来……拯救我的子民。”
他颓然站着,屋外天晴,却忽然闷雷滚滚,猛地打下一个霹雳。
“没人逼我,是我主动求他们的。”
第105章 仁心 “政儿,从伯……能抱抱你么?” [二更]
冀州公双肩松弛, 整个人如风中枯草一般,颓唐得厉害。
“我祝展的体面,早在那一日丢光了……我跪着求他们,求他们放过我, 放过冀州, 万万不要屠城。留得冀州一命, 也是为鬼戎留了个粮仓——他们大王允了。这便是为何鬼戎遍布北境,却独独只有冀州, 一年要遭五六次南侵, 这是为了活命……这都是为了活命!”
“……若非如此,我冀州全境,早被屠得干净!”
冀州公祝展哀立片刻:“他们深恶西灵狼胥骑, 要我离间西灵与大周,毁了狼胥骑,我做了。常川发现我与鬼戎绵诸国之间的来往,他们要我想法杀了常川, 我也杀了。谁知常川倒了,又来了个常歌——若不是同我做交易的鬼戎大王寿终正寝,其子乌洛兰垓继位,恐怕司徒镜上位后第一个要杀的, 便是我吧。”
祝政阖上眼帘:“从伯……糊涂。”
二人默立片刻,竟僵持着谈不下去。
祝政稳了稳自己的语气,低声道:“滚出来。”
洛侯朱九变自华柱之后偷偷瞧了一眼,本想强撑着最后一点派头,目光同祝政一触, 慌张自柱后爬出。
祝政冷肃道:“闵王时期的征粮令,自是朱丞相签发。你好好说说, 究竟怎么回事。”
朱九变伏在地上,额头几乎要贴上地面:“那年……大河入海口改道,冀州确实是个灾年。可中游天气良好,却是个丰年,虽是如此,朝廷里也的确是没粮。”
祝政皱眉:“粮食呢。”
朱九变道:“年初就下了瑞雪,朝上的官员,都明白这会是个丰年,四月份麦子尚未抽穗,国库中的储粮就都被各处官僚变卖空了。入了暑,粮食收上来,中饱私囊去了一层,层层克扣再去一层,本就没剩下多少。除开要留的储粮,宫里的口粮,交上来的,还不够……”
朱九变越说音量越小,低着头,瑟索退后几步,忽然伏地道:“非我贪腐,我也实属无奈!这么大的朝廷要稳,这么多朝臣要活——周天子,您若不信,大可将我在洛阳的家一抄了之!若能抄出半点多余钱粮,无需王上动手,我当下撞柱而亡!这么多年来,我得撑着这么大个朝廷,拆东墙补西墙,左右填补亏空,早已撑无可撑了!”
冀州公连笑数声,他徐徐摇头,长叹一声:“烂透了,烂透了啊!从根上,都烂透了。政儿,这种烂天,强撑着,还有什么意思?”
冀州公侧对着祝氏灯火站着,笑得古怪,燎燎灯火将他一半的轮廓拉得愈发晦暗。
他踩着掀了一地的狼藉,轻缓走过达彻屋顶的列宗牌位阵,赤绛的纁裳拖拽过地面,沾上无数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