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世十三阁(44)
“为什么哭呢。”陶惟衍轻声的说,似自言自语。他此时才想起来,为何这两日偶然碰到云妹妹的时候,觉得她的耳垂、她的指尖是凉凉的,原来竟是自己发烧了。
他轻手轻脚起身下了床,如那日听风阁上一般,轻轻的摸了摸云星玄柔软的头发。他的手穿过她的发,轻搂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襦裙,将她横着抱了起来,如抱着一捧云朵般小心翼翼,轻轻的,将她靠在了床上。
陶惟衍略整了衣裳,走出门去。
“我睡了多久?”他知道赵拾之一定在门外等他,若者世上有人真的会因他落水而伤心自责,那便只有云星玄和赵拾之了。
“你猜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赵拾之就是这样表达,他看到陶惟衍没事,而愉快的心情的。
“别闹,我现在虚弱的很。”陶惟衍说。
“昨日下午你落水,到现在,过了十二个时辰了。”
“那白落荷……”陶惟衍看着赵拾之说。
“他不知道你是谁,起码,现在不知道。所以主公,这次,算了。我保证他不会再碰云姑娘一根汗毛。”赵拾之算是在求他。
“我想陪她去千世台,可以么?”陶惟衍并未回答赵拾之的话,这是抛出这句话,似是交换,用恳求的眼色,紧紧的盯着赵拾之。
“主公……”
“我们不是还没找到我娘么?你回孤竹城盯着白翁,我们日日可以传书。只要有消息,我立刻回去找你。”
“你终归是要走的。”赵拾之无奈的说。
“你知道么?昨日见她从听风阁落下,我才终于看清了自己的真心。遇到她以前,我从未觉得老天对我有一丁点眷顾。在我的印象里,三岁的时候,母亲过世,被母亲家里人几十两银子‘卖’回给了陶家。从小体弱多病的我,偶然遇到我师父到孤竹城游历,同他一去就是十三年,待我回来终于可以做陶公子的时候,你们却来告诉我,以往的十六年都是假的。我要推翻此前的所有认知,把此前人生中,所遇到的所有人全部分类成我的对立面。我要背负着别人的意愿活下去。直到上元节我遇到了她,我才知道若我还可以拥有一点属于我自己的内心的东西,那只能是看着她了。赵兄,我此生执念,不过如此了。”陶惟衍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说完这些似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了。
赵拾之看着他痴情的样子,不禁哑然,他以前做过采诗官,那时候听闻了一个故事,说一书生在舟上听一曲,久不能忘怀,于是待船停时,就忙去找那弹曲之人,可江上往来船只甚多,如何找的到呢?书生并不难过,说“此生独宿,誓死相随”。他那时不懂,只因听了一首曲,为何便在内心否了其他的人和物。可如今的陶惟衍,不也如那舟过江上听曲一首的书生么?这世间情动,果真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赵拾之于是不再劝他,只说:“我明日便带着白落荷离开。我会派人盯紧陆府和乔府的。主公,我先走了。”
待赵拾之已走出几步,陶惟衍说:“我知道,一旦我们开始筹谋计划,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就会给她带来危险。如今她只是‘不相干’的人,都会被推下湖心。你放心,我尽快做打算,我不会让她陷入我们的是非局里。”
云星玄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她睁开眼,见陶惟衍在灯下看书,屋外仍是阴雨绵绵。
“陶哥哥,你好些了么?”
“好多了。你醒了。”陶惟衍放下手中的书,笑着看向她。
那烛光微晃,只能见到陶哥哥穿着一袭玄色长袍,显得越发的清瘦了,可看不清他的脸色是如何,是否退了烧。
云星玄跳下床,快步走到了陶惟衍面前,伸手就想去摸摸看他额头是否还热,可手指伸到半空,才意识到自己这太过直接的反应,似是不够矜持,可收回来又不太妥帖,她想着这些,手指就空在那里,不动了。
陶惟衍似是看明白了她的心思,然后额头轻轻碰向云星玄的悬在半空的手指,在她的手指上点了两下,笑着看着她:“是不是还有点凉呢。”
两人相对而坐,隔着烛火,都能感觉到一种微妙的情绪温暖开来……
这雨整整下了两日两夜,直到七月十五那日才放晴。
“岑公子,我师父可有回信?”云星玄问道。
“这几日雨水路滑,晚了些。我正要给你送去。”岑清垅说道。
云星玄拿过信笺,细读一番,说:“我师父说刚好约了贵客,在千世台。等你安顿好,我们就可以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