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23)
宋其景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你给朕起来。”
季伯琏稳如磐石。
宋其景眯了眯眼,直接动手将他揪了起来。连匣子带头,一览无余。认出那血肉模糊的脸来自自己亲爹之后,宋其景沉默了。
季伯琏哭丧着脸道:“叫您别看了,您非要看。”他将匣子从宋其景眼前移开,握住他的肩膀把人往营帐外带,“做噩梦了怎么办?要叫人陪您吗?”
“放手。”宋其景挣脱开,声音如平日般平静,甚至有几分冷漠,“你打算怎么处理?”
“就……带回京城入葬皇陵……”
“呵,等拖到那时候,早就臭了烂了,叫虫给蛀的只剩副骨壳。你诓郭望时的脑子上哪儿去了?”宋其景气道。
季伯琏呆住。“那,难不成就在这儿入土为安?这,这不好吧。”
“哪里不好?省事又方便。”宋其景拍拍手,往自己帐走去,“你怕他归不了家?上午还信誓旦旦,说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真有那日,将他埋在胡人头上也算入了祖坟了。”
季伯琏目送他回去,转脸看看死不瞑目的宋璋,走过去帮他把眼皮拂下来,端起匣子往营地后面走。
营地后有片柳树。季伯琏找了最大的一棵,拿出小铲,手动挖坑。他边挖边道:“葬在这儿,是您亲儿子吩咐的。伯琏只是个跑腿办事儿的,千万莫要怪到伯琏头上……”
挖完,他把匣子放进那小坑里,啧啧道:“看起来,您父子二人关系不是很好。也正常,帝王家的人么,没有这份狠心,成不了气候。若有下辈子,改投哪家平民小户里去,不比每天盯着那龙椅勾心斗角舒服?”
坑小,填土也快。季伯琏补完最后一铲,拍掉手上的土,低声道:“伯琏和皇上如今不过是玩玩儿而已,各求所需,无需当真。您在天有灵,看得清楚,别误会是伯琏害了皇上。”
说罢,朝小小坟头跪下磕三个头,拂袖而去。
过了许久,阴暗的柳林里缓缓走出一人。漫天星光追随在他身后,将整片夜里的沉寂剪到长长的影子里。
宋其景蹲下来,用刚撅下来的柳枝戳戳坟头尖尖,道:“您要是稍微争气一点,这担子也落不到其景头上。都说逝者安息,埋在这儿估计您也安息不了。条件艰苦,您知足罢。”
他也起身,沿着季伯琏刚走过的小径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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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其景坐在帐中,听几个传令兵来回直播前线战况。
一会儿是右翼被包抄了,一会儿是季将军攻破中路,一会儿是后方被围攻。捷报也有,不过坏消息居多。
宋其景用牙齿咬住手指关节,手心泛起一层薄汗。
屁股下那把椅子怎么坐怎么不舒服。连换了七八个姿势后,宋其景终于坐不住了,对留守的范璞道:“范副将,陪朕出去走走。”
范璞得令,叫一小队人马跟上,随宋其景来到营帐前头。
宋其景微微抬高下巴,听着远处的厮杀声和偶尔传来的□□爆炸声,目光沉静如水。
范璞安慰他道:“皇上不必担心,季将军肯定会胜的。”
“你怎知道?”
“季将军用兵如神。”范璞露出钦羡之色,“之前郭望只会照抄兵书,只要不眼瞎都能看出来他准备搞什么。而季将军用的都是些新奇打法,变幻多端,唬的人一愣一愣的,鬼都猜不出他要做什么。”
宋其景道:“你也猜不出?”
范璞老老实实回答:“猜不出。后来季将军详细解释一番,末将才恍然大悟。”
“他这是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一个个儿的,跟小猴见了美猴王似的。”宋其景笑道。
范璞双手捧着心口,一脸陶醉加神往地把季伯琏上回一千干掉一万的神勇事迹复述一遍。宋其景在朝堂上已经听季伯琏讲了一回,只不过后者要浮夸许多。
“跟季将军打仗真的太刺激了。”范璞兴奋道:“若是将军早生几年,胡虏别说是到长江边了,长城也跨不过一步!”
宋其景没有回答,只是站直了往远处眺望。
一直到日头偏西,前方才传来鸣金声。宋其景松了口气,抬脚回营。却因为站了太久腿麻,当着众人的面摔了个大的,把脚扭了。
宋其景:“……”
范璞一路搀着宋其景回营。进了主帐,发现季伯琏已经在里头。他上半身裸着,一军医正拿小刀往外挖他胳膊上的碎铁片。
范璞慌忙问道:“这怎么了这是?伤的重不重?哪个狗娘养的龟孙干的?日它仙人铲铲!”
季伯琏疼的额角直冒冷汗,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死不了,碎片挑干净就行。”他用完好的那只手在范璞后背上狠拍一下,骂道:“可真是憋死我了。你给我传令去,叫那帮放炮的把眼眼珠子装眼眶里再放!奶奶的,看不见我在里边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