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少年游+番外(37)
他小时候听说,病人身上,是有股特殊的味道的,他不懂,一直以为那是药味,今天才知道,那是一股非常沉重的,阴郁的,夹杂着药味的味道。
辉煌的龙床上,整个国家的主人,当今圣上庆德帝,如同一条年迈的巨龙,卧病在床。
他们都跪了下来,言君玉也依样跪下,额头抵着养心阁冰凉的地砖,上面的花纹硌得脑袋疼。
“叩见圣上。”
床边似乎还侍立着两位官员,刚才匆匆一瞥,也是年迈模样,官服上仿佛是仙鹤,那就是一品大员了。
“免礼。”有小太监替圣上开口传谕道。
言君玉也跟着爬了起来,老老实实站在敖霁身后,他到底胆大,偷偷看了一眼龙床,原来圣上是个面容清瘦的中年人,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龙袍,看起来实在病得重了,连冠也没戴,瘦得脱了相,很文雅清贵的样子,五官隐约和太子有几分相像。
太子安静站在床边,挺拔高挑,穿着华贵的衮龙袍,这一幕未免有点残忍,江河日下的年迈帝王,和如同旭日东升般的太子。
庆德帝似乎也觉得了,笑道:“太子的伴读也这样出色了,朕真是老了。”
“父皇正值壮年,哪里老了。”太子淡淡道。
庆德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朝着伴读指了一指,羽燕然这次可不敢装没看见了,连忙站出来,又磕了个头道:“末将羽燕然,叩见圣上。”
“你父亲年轻时,是朕的伴读,你又做了景衍的伴读。若你父亲还在这里,一定也和朕一样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一番话把羽燕然说得快落下泪来,低头跪在地上,道:“末将一定继承父亲的遗志,为圣上扫平边疆。”
“罢了,年岁大了,皇图霸业,早看淡了,只要百姓安居乐业就好。”庆德帝淡淡道。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言君玉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敏锐地察觉到了,于是他又偷眼去看了眼太子。
太子抿着唇,似乎有一阵没有说话,明明隔了那么远,看不清神色,言君玉却觉得他脸上一定和早上一样,是清冷如霜的。
但是他却笑了。
“等父皇养好身体,这盛世图景,可是看不完的。”
这话一说,庆德帝也笑了起来。
“长庆。”
孙公公连忙上来,双手捧着一卷圣旨,走到太子面前。他代表圣上,自然是不能低头也不能跪的,偏偏面对的又是一国储君,这压力实在太大,不由得这号称“老祖宗”的老太监额上也冒出汗来。
太子面上仍是淡淡的,双手接了圣旨。
“你们两个都是老臣了,太子年轻,这次朝贺的事,你们都看着点。”庆德帝道。
一句话把两个一品大员都说得跪下来,白胡子颤颤巍巍,恭敬地道:“老臣自当竭心尽力,辅佐太子。”
“好了,朕乏了,都下去吧。”
第41章 棘手你原不懂这些事
这个上午,言君玉见识了太子这个位置能忙到什么程度。
因为是代圣上摄理政事,所以太子就坐在明政殿,圣上卧病多日,奏章堆了一叠,太子要全部看过一遍,把实在要紧的才送去永乾宫由圣上亲自定夺,余下的都要自己处理。这事既重要,又微妙,哪些事该交给圣上来裁夺、哪些事太子可以自己独断,是个棘手问题。太子送去永乾宫的奏章多了,打扰圣上养病不说,也显得太子软弱,没有能力。但是太子要是一手独断,未免太不把圣上放在眼里。能送到明政殿的,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事,做错一件,牵涉的人都难以计数。
但是太子神色平静坐在案后,奏章流水般看过,他手上的朱砂笔笔走龙蛇,毫不停顿,再棘手的事,也不过略皱一皱眉头罢了。
这里不是东宫,规矩严得很,太子坐着,其他人都得站着,只有容皓,因为要协同处理政事,搬了个墩子坐在太子右手侧,所有的奏章他先过一遍,所谓“丹殿执笔辅君王”也不过如此,天下文人的理想也就是这个了。
但这差使实在不轻松,言君玉站在太子身后,清晰看见容皓的额头上沁出汗来,他向来嬉笑怒骂,狐狸一样,这时候倒显得可怜了。
太子也看出来了,容皓看得慢,他就有了空档,抬起头来扫了容皓一眼:“这就吃力了?”
“当初原没学过这个。”容皓苦笑。
太子“唔”了一声,也没说什么,看了看他新递上来的一本,皱起眉头。
“户部这一本写错了。”
容皓接过去,看了看,不明所以:“怎么说?”
“庆州粮库原是建国时为军需所设,名义上和户部是上下级关系,其实不受户部调度,去年冬天,户部从庆州借了粮食赈灾,这一项是要还回庆州库中的,不然兵部就吃了亏。”太子倒公正:“这不怪你,你原不懂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