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少年游+番外(257)
这一犹豫,就忍不住往他那边走了两步。太子殿下从小狩猎,对于捕捉猎物很有一套。之前一步不动,免得打草惊蛇,见言君玉动了,顿时笑着大踏步走了过来,伸手拉住言君玉手臂,拥抱了他。言君玉闻见他身上有冰雪冷冽的味道,但也带着枢密院的文墨香。
怪不得容皓跟那西戎人总是不清不楚的,他们这类人实在太危险,喜怒不形于色,总是耐心等,再坚硬的城墙都一点点瓦解,
“桃花快开了。”
他说的不是桃花,而是蒙苍的狂言,幽州于京都,就如同兖州于幽州,是一道坚实防线,幽州沦陷后,蒙苍大军想要打到京都,就不再是不可能的事。
这皇宫里,也许都没人比自己更清楚这句话的意义,言君玉没有反抗,而是轻声道:“我知道。”
“边疆战情如火,小言。”他又轻声说道,明明是这样平静语气,就是让人心中掀起惊天波澜。怪不得太子妃教叶玲珑,越是身处高位,越是要喜怒不形于色,因为你的一点情绪对于下面的人都是轩然大波,雷霆雨露,所以更要慎重。
要换了人,听见他这样说话,哪怕是容皓,也会担忧起来,但言君玉知道他意思。
桃花要开,是说时间不多。战情如火,说的是幽燕现在的惨状,火焰是会烧掉东西的。边疆每时每刻都有无数士兵死去,战役中自不必说,还有那些伤兵,被马踏伤的、被砍伤的、被俘虏的,幽燕的气候比这要寒冷数倍。就在他们在这说话的同时,幽燕寒冷的夜晚里,一个个士兵在痛苦中死去,再也无法见到自己思念的家乡。
他在枢密院做的每个决定,都决定着成千上万的士兵该在哪里,以什么方式死去。战争是磨盘,千万人的性命投入其中,会被磨得粉碎,一点渣滓不剩下。这是父亲早就教会自己的东西,他们行军的时候就经过前朝的古战场,马蹄踩下去毕剥作响,不到百年时间,河谷里的士兵已经成了零碎的白骨,从他们尸体上长出的野草,开了满河谷的黄花。
这就是战场,人命比野草还不值钱,野草至少还有下一个春天,士兵却连一个写着名字的墓碑都不会留下,河水一冲,就埋在了泥沙里,静静地腐烂成灰。
“我知道。”言君玉这样回答他,墨黑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像火焰:“但他们不会死得没有价值的。”
战争残酷,是赢家才能说的话。自己现在要做的,是守住他们的战场,幽州的四万将士之所以不能退,是因为他们背后每一寸都是自己的国土,每一个百姓,都是他们的父母亲人。守住这片国土,守住这些百姓,才是这场战争唯一的目的。当然,如果能够在守住之后,还能有余裕反击,往前推出一段距离,作为幽燕的缓冲,就更好了。
当初在思鸿堂不懂什么是权谋的少年,现在已经有了挺拔的身形,甚至会这样甚至认真告诉他:“我不会让蒙苍有机会看到京都的桃花的,我跟你保证。”
他不再是等着萧景衍拥抱的样子,自己也敢主动拥抱太子殿下了,像一只气势汹汹的小狼,虽然不甚熟练,但仍然是一副跃跃欲试,要担当点什么的样子。
不过他这样子没撑多久,因为转过弯来,就看见御辇停着,旁边还跪着一帮人。显然是太子殿下一时兴起要自己走走,宫人只能等在这里。怪不得他说“在此设伏”,言君玉盯了他一眼,萧景衍只是笑。
言君玉倒不是怕人看,他还是不习惯被人伺候,在宫里待得很不自然,没法像容皓他们那样什么东西都随手往旁边一放,自有人接过去。要什么东西也只是一伸手,自然得像与生俱来的。容皓作为从小养尊处优的平西王小世子,还教他,说:“你就当他们是个摆设就行了,难道旁边摆个书架摆盏灯你也不自在。”
但言君玉总是没法习惯,在他看来,人就是人,怎么能算摆设呢。卫孺也一样是侯府的家奴出身,但他一点也不比鄢珑差,像洛衡那样的困境,更是完全没必要的事。
也许萧景衍以后能让这世上的规则改变也不一定,洛衡最爱追思先秦诸子,那时候的界限也没这么森严,讲究的是士为知己者死,从阶下囚到封侯拜相,也只要一代人的时间。
只是就算太子殿下再雄才大略,也仍然需要时间,才能整合庆德帝留下的残局,收服秦晋两派。大周财力是够的,北方大片良田,还有富庶的江南腹地,海商往来,作为源源不断的支援,缺的是人。边疆隐患最大,燕北王老迈,又没有放权过长子,连言君玉也对燕北王世子的实力一无所知,如果他不行的话,得从朝中抽派一个可靠的军师,就像当初上一代燕北老王爷去世后,庆德帝派羽燕然的父亲羽英豪驻守燕北,其实就是为了辅佐这一代的燕北王。燕北这种边防重镇的王府,世袭罔替,有时候就跟皇室一样,就算子孙平庸也只能尽量扶持,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