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少年游+番外(183)
“从庆熙三年左右开始,我就开始去后院偷书看,每晚通宵达旦地躲着看。庆熙五年六年的江南逆案,京中抄了快三十多家吧,那真是,书山书海。陈同林,江如海,还有穆朝然的叔祖父穆乾年,那都是当世大儒啊。陈同林在道家上的造诣尤其深,精通易经,恐怕老叶相都和他不分伯仲,可惜泥足深陷,回不了头了。穆乾年的法家学得也好呀,还有庆熙八年抄了工部侍郎孔元平的家,他当时可是山西派的中流砥柱,他不出事,现在哪里轮得到雍瀚海做丞相?他学的就是杨朱,我朝杨朱学派的传承从他之后是断绝了。我光是看他的书信往来就看了三天三夜,实在是惊涛骇浪中犹弄潮的人物。他还有三卷列子残卷,是天下仅此一份的孤本,用几百两黄金从一个前朝王室后人那买的。教坊司的人不识货,差点被当成引火纸烧了,我为了救这残卷还差点被人发现呢,手指都被踩断了。对了,还有刘嘉澍,那可是甲子年的状元,他有一套四书,上面写满了注解,大概是准备结集付印的,那可真是锦绣文章。可惜我那时候已经决心不学文章了,文章再好也逃不过抄家灭族,还是权术实用,所以整天盯着他们的书信往来看,闲下来就在心里复盘,设想我如果身处他们的位置,如何破局……”
他一面说,言君玉一面惊讶地张着嘴,要是别人,一定觉得洛衡这些年的经历危险又心酸,为了救一卷书被人踩断手指,现在他左手弹琴都不太灵活。然而言君玉只觉得惊心又动魄,还格外精彩。
“要是我当时也在就好了。”他说话实在好笑:“我最会□□偷东西了,到时候我偷书给你看,我只要看兵书阵图就行了。抄家的将军也不少呀,要是我能看到茂将军的兵书,和海东侯的海船图,那我一定也三天三夜不睡觉。”
“所以说嘛,要是我不是出生在教坊司,我还学不会现在的权谋术呢。”洛衡大笑着道,还不忘逗一边的郦道永:“你看郦解元,出生在江南书香门第,大族人家,学的权谋还不如我呢!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也不知道我这一身本领到最后能传给谁……”
言君玉还是太憨,看不出他其实是知道郦道永心中难受,故意这样说话来开解他,还认真接话:“传给郦玉呀,他也挺聪明的。”
“郦玉不行,他虽然聪明,心不在此。”洛衡听他这样说,也认真起来,道:“小言,你还记得我上次说的火焰吗?其实这团火焰不是只能指向情爱的。就像我对文字的如饥似渴一样,你对兵法的兴趣也是如此,它会灼烧你的内心,催着你去追寻自己的天赋。所以你不用太着急,教坊司都磨不灭这团火焰,何况是你现在呢。你要尊重你的天赋,顺从你的心,让这份渴望领着你走……”
言君玉这次算是听懂了,认真地点头。如果说洛衡之前教的是道,现在这应该是术了,是交他如何在自己的天赋上达到顶尖的方法。
“上次你问我值得吗?我想是值得的。六年前,我□□出了教坊司,裹着件披风去找郦道永,那年我也才二十岁,要是被守夜的金吾卫被抓到是要打死的。我记得我抱着我的琴,冷得发抖,脸上又滚烫。那感觉和去火里救那卷列子是一样的,根本来不及思考,在脑子想清楚之前,身体就已经行动了。这就叫一往无前,虽九死其尤未悔。”他认真道:“丹殿持笔辅君王,是我先人以前写的诗,我一生想做的事就这两件,一件是青渝,一件就是这个。就算要用命来换,我想也是值得的。”
他话未落音,一边的郦道永忽然道:“小言回去吧。”
“诶,为什么……”
言君玉没能问完,因为郦道永伸手揪住洛衡的领口,把他拖了过去,然后直接吻住了他。郦解元平时看起来满是江南世家的雅致,亲起人来却有点粗暴,大概也是洛衡这番话的关系。言君玉想:如果你喜欢的人对着你说你是他一生唯一想做的两件事之一,你大概也会忍不住亲他的,这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他还是瞬间红了脸,连忙跑了。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院子里的积雪皑皑一片,月亮挂在中天上,一切都冰冷而洁净。言君玉却觉得心中也有火焰在燃烧,言君玉知道洛衡说的不仅是他自己的故事,也是言君玉自己。因为言君玉自己想做的事也就两件,一件是萧橒,一件是打仗。最近东宫太多事了,他常常有点急躁,学兵法也急躁,想到叶椋羽也急躁。
但洛衡说完这段话,他忽然感觉心中静了下来,像这满天月色一样澄明。他没有安安稳稳地走路,而是忍不住跑了起来,其实他很想翻过墙,溜出东宫,去永乾殿看一看萧橒,看他在干什么。他最近枪法练得很好,卫孺弄来的纸上的枪法简直和他太合了,他现在武艺厉害多了,已经在聂彪眼皮子底下溜走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