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收容所(68)
奴仆之手当然没个轻重,他们的轻重该是对他们的主家,同她无关。
所以她的额头处也多了一个伤疤。
混着青石板地上的碎石碎土,刺进皮肉,粘在额头上。没人问她疼不疼,他也没问。她告诉自己不疼,她对自己说的最多的就是不疼。
“二公子。”可她还是叫了他二公子,她心甘情愿。
这世上的事,最怕的就是心甘情愿。
她从此就算作二公子院内的奴仆,赐名陆拾壹。
冠以他姓,以奴序为名。
院中从没人连名带姓的唤她,从来都是唤她拾壹,至于院外的人……从没人唤她。
其实拾壹同老四有什么区别,她从没一个什么正式被寄予期许的名。
那人贩子料错了,她是块练武的好材料,能为主子打架,能为主子拼命。
她不是买来做普通丫鬟,是买来为二公子搏命。
陆家家大业大,在朝中势力不少,皇上尚要忌惮几分,树大招风,仇家也不少。陆家大公子从小便是练武的,日后要做武将,身手自然不差,只是二公子,从小体弱多病,练不得武。
陆家主母恐儿子性命有虞,故而派手下去远一些的地方,悄摸儿地买几个女奴回来,秘密驯养,对外便称是公子的侍婢,待将来有所成,便做贴身侍婢,半步不离护着二公子的安危。
为掩人耳目,不然人有所怀疑为何只给体弱的二公子买婢女,便也给陆府大公子买了几个,只是听说都被派到外院儿伺候了。
陆家主母想的自然周到,那些个婢子若是有哪个姿色佳的,与大公子有个什么,再闹起来,不好看。
买回来的贱奴,哪里配跟主家的公子有什么勾扯。
至于二公子,若是能有一个武功上乘的,收进房做个不见人的小妾,倒也无妨。
她的人生从入了二公子院子的那一日起,便只有练武和二公子。
后来她的武功已少有人能敌,二公子……也在她心里扎着深根,她从没想过拔出。
……
到底是少年心性,他总唤着她玩耍,放风筝,荡秋千,骑马……这些他都做不了,他只能坐在廊下下棋,看书,弹琴。
他想坐在廊下看拾壹玩给他看,可拾壹不能。
她不是不愿,是不由得她。
她要练武,总是要练武,一直要练武。
她也要练剑,他便喊她在院中练剑,耍一套好看的剑招给他看。
她没学过,教剑的师父说,好看的剑招都是花招,不实用,她没学。
可她还是舞了,只不过没什么美感,她劈开了几个扎好的草人。快要收招时,剑尖接住了他面前不远处落下的羽毛。他觉得很有意思,高兴地为她拍掌,却也因为神情太过激动,忍不住咳了几声。
她却受罚了,缘由是在公子面前舞剑,万一吓到了公子,便是死罪。
她从此再不被允许在他面前舞过剑。
其实她知道,是有奴仆向主母告发,说因为她,二公子乍然咳了几声。
她方道院子里的二公子很可怜,喜怒皆不能有。
……
主母最不愿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皇上下旨,将二公子接入京中修养。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名为修养,实为质子。
她被拉到主母跟前儿跪着,听着主母说了一个多时辰平日里该如何小心照顾二公子,她记得牢牢的。
膝盖跪的生疼也没关系,她想的简单,到了京城,危险不必怕,她会拼死护着二公子,若是二公子想看她舞剑,她便能给他舞剑,多好。
主母再不愿,终究他们还是去了。
彼时她十五岁,他十三岁。
马车在城门口被他叫停,他掀起车帘,凝望着车身后的城墙和城墙上挂着的写着“燕城”的牌匾,问她:“拾壹,你说咱们还能回来吗?”
阖府上下都知道,十三岁的少年岂会不知?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喉头似塞住了棉花,堵住她不叫她发出声音。
“算了,知道你平时话少,话少安静是好事。”
她话少吗?
或许不是,没日没夜地训练时,没人同她将废话,她也没力气讲话。
后来入了院中服侍,院儿里的人同她不熟,她也少与人打交道,整日忙着练武,久而久之,便少言寡语,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想着辩解一二,或许她活泼些,他沉重的心情便会少些,“二公子……”
不料她刚张口唤了个称呼,便被他打断:“此后不要唤我二公子,唤我公子便可。我不喜欢二公子这几个字。”
她不懂他为什么不喜欢“二公子”这个称呼,她甚至不认识“二公子”这几个字。
她想她不需要懂,她只要像影子,随着他的动作动,只管应着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