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收容所(100)
“老大下狱没几天,孟自到处寻助无门,只能来找我。哈哈哈……他为了他那个儿子来求我。他来求我。”
“他这个人呐,连求人都不会。当时是冬天,他大氅披着,毛领戴着,不卑不屈地站在我家门口让小厮通传。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官员之间的普通走动拜访呢。”
“他笑着站在门外,我笑着将他迎进去。我可不想回头他死了百姓编排我曾经苛待同僚。人是要杀的,名声也不能丢,只不过关上门便不必装了。所以我一进门就让他脱下保暖的衣物,跪在院中。他若是不愿意,大可以回去,不必嘴上说着求人的话,却摆出不卑不亢的架势,好像我逼他求我一样。”
“他竟真的跪了。”
“或许是他那个儿子是他唯一出息的儿子,亦或许是他想为他孟家留下最后一丝血脉?总之我是不信他是为了什么多年的亲情。”
“他愿意跪就跪着呗,我怎么会同意放过他和他的儿子。他跪着我便端个火盆坐在房檐下看着,穗子便是在那天掉紧火盆的,当时随从拿着紧急信件给我批阅,我一个不注意间穗子已然变成了灰烬。我责怪孟自,若不是他今日来找我,在这里跪着,我便不会因为看公文将穗子烧掉。所以我让侍卫抽了他几鞭子,抽完还让他继续跪着。”
“头顶的太阳照在他身上,看起来他没那么冷了。我那时就想若是夏天就好了,夏天太阳毒,光是一直在太阳底下跪着就能让他这种没吃过苦的够呛。冬天太阳多好啊,照在人身上是暖的,不像阿娘死的那天,太阳那么毒,晒的人那么绝望。”
“他没跪到夜深便晕过去了,我遣小厮抬了软轿送他回去,若有人问只说是酒饮多了,醉的深。听说他晕睡了好几日,我不清楚,那时候我正忙着办流放他大儿子的事儿。他大儿子流放没几年我看医书上有一种毒药蛮有意思,找他试了试,人就这么没了。哈哈,这弱不禁风的,大抵是生的太好,养的太好,没吃过苦。”
“至于孟自吧……”孟醒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大人!可是左相孟醒大人?!”孟婆庄新来的一个年迈的女鬼,声音倒是不小,眼神儿也好,刚进门就看到了坐着的孟醒。
听着这声儿,孟醒看向那女鬼,却想不起来在何处与她相识,“是…你是……”
“我是京城边上胡定县的,大人不认识我我可记得大人!”
这鬼原是孟醒生前捐助过的县城的百姓,感念孟醒的恩德,便请先生画了像在家中挂着,如今得见恩人,自然激动。
“看来你是个不错的丞相。”女鬼走后,孟何走到桌案后,提笔想练一练字,却不记得去人间之前学了些什么,挠挠头又停下,打算待孟醒走后,翻出以前的纸看一看,免得下次忘冥来时他又做个一问三不知的傻鬼。
“方才那鬼说的事,都是孟自死后很久的事儿了。那时孟自死了,我也坐上了最高位,觉得人生无趣透了,不知该做些什么。想着自己该做些什么时总会想起从前阿娘说长大后要光耀门楣。我想做个好官该算是个光耀门楣的事儿,便做了。至于捐助的那些银钱,左右我拿着无用,不若都散去,若是有急着给阿娘看病却没有银两的孩子,能帮衬着便最好了。”
“如此……那孟自同他剩下的家人呢?如何死的?”
“孟自……那天回去之后冻坏了膝盖骨,起不来床了,却还要见我,我嫌他躺在床上的样子窝囊,找个由头活剐了。孟自的那些个小妾,同我没什么交集,我也懒得在他们身上费心思,孟府抄家后不知道去哪里了。至于孟自的那个夫人,我去见过她。”
“我问她知不知当初孟自同阿娘私定终身,她道知道。我又问她为何知道还要求着爹爹同孟自在一起,她道她看上的东西,管不了别人。她可嚣张的很,还辱骂阿娘来着。我道要将他扔到军营里做军妓,她跪下求我时我注意到了她的手。那手很好看,修长又白皙,端看着便知从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后来是坐在主位上打骂小厮的官夫人。”孟醒抬起自己满是皱纹的手,“我阿娘,当初也是被爹娘娇养着的。后来冬天也要浣衣,手上全是冻疮,紫的不成样子,肿的不成样子,痛痒不知道多少次。”
“那女人求我,我便应了她,没将她送去当军妓,而是将她送到了妓院。那老鸨同她早年间有些仇恨,最后妓院过了几年就死了,被老鸨扒光衣服扔在大街上。听府里嘴碎的丫头说身上都是辨不清的伤和淤青。”
“若不是今日再提,我还道我早忘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孟醒摇摇头,自嘲笑两声,“原还记得这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