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道是凌迟还是斩首的当口,断头饭再丰盛也难免吃不香。
堂下莺歌燕舞,独独没有人声,八溟与那蒙面女妖并不说话,玄解没必要绝不开口,沧玉没有心情,春歌大吃大喝没心没肺,气氛竟说不上到底是冷清还是热闹。
辞丹凤瞥了沧玉一眼,见他冷着张脸,看不出什么情绪,先别说山海间四面八方都是妖王的耳目,纵然他眼瞎耳聋,按照八溟与沧玉的手段来看,要是发生什么争执,定然是个江海翻覆,山崩地裂的下场,连棺材里的死人都要惊醒挪窝,可他这一路未听见任何风吹草动,显然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八溟好是好,唯独生了一颗妒心,原怪不得他,当初与妖族开疆辟土的是沧玉,他年纪轻轻就接了沧玉的位置,难免遭遇非议。那些妖怪倒未必是真的怀念这狐族大长老,有些说不准还有仇怨,只不过卿相的位置没落到他们头上,八溟又从来找不出什么缺漏,酸溜溜之下也只能将沧玉搬出来摆弄口舌是非。
辞丹凤做妖王这么多年,什么人情冷暖,什么争名夺利,不知道见了多少,他看着沧玉的确有些怀念当初作战的日子,可要说盼着沧玉回来,那倒未必,他若真心想要沧玉,当初就不会放了这天狐离开山海间。
既然放沧玉走了,那就说明他不甚重要,起码不是无可替代的,不过有个旧情在,言语怀念些罢了,也免得被传谣他这妖王心肠冷酷,淡忘老臣。
看透与说清是两回事,辞丹凤觉得嫉妒沧玉的八溟倒比正常的模样可爱些,很是乐意逗逗他,那些来自其他妖族的恶意,若他消受得住,那自能在这位置上再待上千年万载,若是承受不了,做出什么傻事来,那时再换不迟。
“莫不是我招待不周,怎么不见大长老展露欢颜。”辞丹凤举起酒杯,虚对沧玉,慢悠悠地笑道,“还是这酒不够醇香,沧玉你嫌弃我此宴菲薄。”
这算不上敬酒。
“不敢。”沧玉不卑不亢道,与玄解交换了一眼,那烛照正在耐心地低头看菜,比天狐有心多了,每盘菜都仔仔细细地吃了过来,这些菜品量都不太大,花样繁多,几乎两三口就是一盘,他身旁的妖童脸都有些发绿,大概是怕玄解越吃越饿,最终狂性大发把它也给生吞了。
妖族吃妖族的事虽不多见,但多少也是有的。
沧玉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美酒佳酿甜香醇厚,滑入喉咙又如烈火沸腾,他雪白的面容上微微浮现出点血色来,红晕微染,连带着眼角的妖纹都微微显露了些许,将空盏倒悬递在空中,那盏内空空荡荡,映入辞丹凤的眼帘。
沧玉把酒盏搁在桌上,平静道:“好酒。”
“那不妨多喝些。”辞丹凤笑了笑,绝口不提狐族的事。
狐族事情不小,可说来却也不大,妖族不齐心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更何况龙蛇混杂,说来飞禽走兽花鸟鱼虫皆可修炼成精,真有那无名无姓的小族安静生活,难道也要治他们个不知情之罪么?
他建立这山海间,收纳万千妖族,本就是为了自己手中掌握一股力量,要真靠这些散落臣服的部族,恐怕九重天的天门都打不进去。
青丘算是一股好战力,灌灌擅情报,赤鱬善水性,而狐族有变化手段,更何况沧玉与赤水水这等战力,即便在山海间也不容小觑,然而真要调兵遣将,又能找出几个能打的。仙妖魔之间的战役与人族可不相同,莫说什么蚁多咬死象,若是真龙,就算百万蚂蚁,仍不过是蚂蚁而已。
他们这三族,向来贵精不贵多。
只不过说小么,却说不得很小,真要故意惩戒,说青丘狐族背恩忘义,押他个与那天界合谋也不为过。
正是因此缘故,辞丹凤才拿定了沧玉不敢不来。
清宵盛会是妖族最为隆重的盛筵,可沧玉从来都没有参加过一次,当初辞丹凤也曾下令要这天狐前往,只可惜沧玉装模作样,权当自己是个瞎子,抗命不遵。
妖族多少还残留着点野兽的习性,盛会上若是看对了眼,不必什么三媒六聘,直接天公地婆见证成就了好事,沧玉生性好洁,大抵是嫌脏,总是不肯前来的,后来他离开山海间,天高皇帝远,辞丹凤就更难要他前来了。
如今正好,他不来也得来。
辞丹凤行事从没什么规矩,只要觉着有趣,他就愿意费心,再者来说,他还有事需沧玉身边的这只小烛照帮帮忙。
若能帮上,远胜狐族送出千兵万将了。
在场几个大妖全没将狐族之事放在心上,春歌纵然忧心,可不至忧虑的地步,她好歹是做族长的狐狸,看得出来辞丹凤并无追究之意。玄解对此事漠不关心,不是因着无情无感,而是他心中已经决定好了,当初沧玉愿意与他共生死,如今不过是换做他对沧玉罢了,这哪有什么可考虑犹豫的,既是连生死这等大事都不放在心上了,又怎会再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