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树木围绕着,泥土皲裂开来,露出光秃秃的根系纵横四野,如厉鬼的爪牙一般将高楼缠紧了,泛出荒凉的死气。
沧玉慢慢走近了些,冥冥之中有些东西促使他走进这栋陌生又熟悉的大楼,哪怕它看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那声音似男似女,在空中环绕着,带着轻灵的笑意,余音仍旧震荡在空中,最初听起来像那位绿裙女郎的笑声,而后听起来又像是个汉子粗哑的声音了。
玻璃里有个倒影。
沧玉没去理会那声音,他就走过那些干燥的树根,这些植物已经死去多年了,随着这栋大楼一同埋葬于此。
那些树木是仅剩下的,其他的大概全死了,泥土暴露出的根系太多,盘根错节地形成了一条诡异的道路。这让沧玉走起路来有些艰难,他的身体沉重起来,没有妖身那么轻盈平衡,摇摇晃晃地走在树根上,总算平安无事,慢慢接近了完好无损的那片玻璃窗。
玻璃完好如新,既没有破损,也没有蒙尘。
一个人倒在楼房之中。
沧玉看不见对方的脸,玻璃窗那么清晰,然而内部太过黑暗,他失神地伸手抚摸着玻璃窗,害怕自己看清楚,又恐惧自己不清楚。他很缓慢地跪坐了下来,一下子觉得喘不过气来,地上没有血,那个人就这么平静地死去了,无人问津,与这栋钢铁铸造的大楼一并尘封。
他的脸隐没在黑暗里,同样没有姓名。
只是死去了。
沧玉贴着玻璃窗,觉得心脏传来难以言喻的痛楚,他忘记了玄解,忘记了月老庙,忘记了那盏载着情意的狐狸莲花灯。
他被一同埋葬在这废墟之中。
很快,沧玉就被什么东西卷着拖了出去,他几乎无力反抗,砂石摩擦过身体的感觉并不痛,只是衣服被撕扯破损,好在足够柔韧,并没有变成碎布,只是又再度沾染上了许多污泥。
“你不信任任何人。”
一个生物站在那里,它是一团黑漆漆的影子,略有些半透明的,个子很高。
若说沧玉是个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这生物少说有十尺,它蜷缩着腿坐在了树根上,尽管没有五官,仍能感觉到它的悠闲自得。
“我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妖。”
它对失魂落魄的沧玉轻声笑道:“铁石心肠到连自己都封闭起来的人我见过很多,可他们心里不是这样的,起码不是你这样的。”那东西站了起来,它屈膝跪在了沧玉面前,大概是脑袋的部位晃动了下,凝视着沧玉的脸,“铁做骨,石做皮,囚笼都不会这么建造,你做了什么才把自己困在这样的牢房里。”
若非此刻实在无力,沧玉简直想吐槽现代的人都这么住,这大楼虽然荒凉了点,但还不至于到牢笼的地步。
不过这座楼现在看上去是有点恐怖。
“你怎么不说话。”那东西听起来有点失望,它的声音实在很诡异,男女老少似乎都糅杂其中,每个音调都不同,每个字都是不一样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如同一曲嘈杂的多重唱,“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会自己知道的。”
沧玉静静道:“你是那个东西。”他果决而冷静地说道,重新变成人让他虚弱了许多,不过并没影响到智商,“在渔阳作乱的那个东西,你到底是什么?”
“我什么都不是。”那东西说道,“我是你的心,如果你非要问的话,我大概算是魔族吧。”
心魔?你们魔族的在逃犯这么多没有什么官儿管管的吗?
沧玉简直连笑都笑不出来,他有气无力道:“你跟梦魇有什么关系吗?”
“魇吗?”心魔笑了笑,“它可以造梦,我不能。它是坐骑,我不是。它可以为食物布下噩梦与美梦,我不能。”
心魔轻声道,带着镇定自若的笑意:“它不会变成任何一个人,我可以。”
“那是什么……意思?”沧玉艰涩地说道,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掠夺了他的心神,大脑早已将信息处理完毕,那些微妙的巧合,绿裙女郎与初见截然不同的异样,似乎冥冥之中都在预示着什么,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会中招。
他当然可以中招,然而沧玉不该。
心魔重新站了起来,它现在有两条腿了,而不再像一块半透明的黑色长条果冻,甚至有尖厉的爪子,与人手有点相似,然而手指太过纤细且纤长,如同五把刀锋。它抓了抓底下那些死去多时的根系,抓到了一片灰白色的粉末,树木已经彻底死透了,看起来坚不可摧,抓起来竟然如同豆腐一般轻易。
“我猜你不是在问我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无聊的话,那就是想问为什么我能进入你的身体。我也很奇怪,你很强,甚至比很多魔族都强,我只是太贪婪了,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