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解怕白狐丢下自己,倒忘了这白狐有许多神通,急忙上前两步,竟凭空一跃化为了人形。他久不用这个模样,从四脚变成两足,险些摔在地上,被沧玉一把搂住,单手捧着他的脸惊喜道:“玄解!你化成人形了,那你想起什么来了吗?”
其实玄解并不知白狐为什么这般高兴,只是见他高兴,自己也欢喜,便矜持地笑了笑。
沧玉知是不能急,可见玄解这么笑,就明白他什么都没想起来,不由得有些无助。不过好歹算得上是个进步,总不能要求一口气吃成个大胖子,所谓冰冻三尺非是一日之寒,人平安无事就比什么都好,再说接下来又没什么大事,什么悬壶济世拯救苍生的有酆凭虚跟棠敷去做,倒是安下心来与玄解待在一块。
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法子把他们从这儿脱身出去。
沧玉想顺水而下,看看这森林是不是有尽头,水流又会到哪里去,这幻境想也知道不可能这么简单,不过尝试一番,聊胜于无。
玄解学东西极快,不消片刻就掌握了人形走路的法子,他外貌生得十分俊美,往日沧玉与他算得上熟悉,见他好看只不过在心中夸赞。如今玄解失了记忆,神态与往常大不相同,本生就薄情风流的俊美之相,此刻神态懵懂单纯,又因不会说话,唇舌磕碰,只知微笑,倒有几分说不出的韵味来。
沧玉瞧玄解的模样,有几分出尘,心道:出世虽好,但到底难比入世热闹,小小年纪还是年少轻狂些。
他这话纯为自娱自乐,并没有说出口来。
玄解躺在竹筏上,由得水流湍急,冲刷过脸颊,沧玉没什么划竹筏的经验,只用竹杖抵着石头推开了筏子,顺着水流往下漂,亏得没把玄解一道冲下去。
这时玄解不会说话,沧玉没个人能谈天解闷,干脆唱起歌来,他会些现代的歌儿,此刻唱来未免不伦不类,唱了两句就消停了,又想起他们坐船来时,曾听见浣衣女在岸边唱歌,吴侬软语听不明白,只觉得音调优美,就仿着唱了一遍。
他这法子全仗着自己是妖怪记得清清楚楚,又听多了,虽不懂歌词是什么意思,但因着朗朗上口,不知不觉倒会了。
其实浣衣女唱得是男女钟情之词,歌词字字情意绵绵,算是古代版的甜蜜情歌。
玄解也听不懂,听来觉得白狐唱歌十分好听,听他唱完一支就罢了,不由得心中着急,口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不由得急切懊恼,一掌拍得水花溅起,倒惊着沧玉了,他忙问道:“玄解,你怎么了。”
还以为是水底石头撞着玄解的头了。
玄解口唇动了半晌,勉强挤出个干哑无比的“唱”字来,他自己都不明白这字是什么意思,心中生自己的气,纳闷至极。
沧玉倒是听懂了。
如今十分流行唱词唱诗与唱戏,有些才气的大才子能出首好词,隔日就从巷头传到巷尾;至于戏,草台班子的声音亮得能从城东传到城南,即便不是爱看戏听戏的,只要多路过几次戏台外头,基本上都会上两句了,唱得好不好听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沧玉这一路听了不少,他学了几句戏腔,倒把自己乐得直笑,还不肯放弃。
玄解似懂非懂,大概是觉得难听,不由得皱起眉头来,满脸嫌弃。
“好嘛,这是行家才能做得事。”这会儿的戏方言味太重,沧玉学不来,他唱得是自己以前听得几出剧,词写得很好,可惜他没这本事唱出来,只好重新唱那些江南小调,这个还轻松点。
后来仗着玄解不懂,连现代歌曲都唱出来了,不过磨磨唧唧地哼在喉咙里,他还是较为谨慎,怕日后玄解想起来,问自己这是什么曲子。
两人漫无目的,沧玉只管自己划船向水流漂去,要是触碰上石头了,轻轻松松叫竹杖一磕,就把竹筏轻轻撑开来了,此处幻境不必担心什么扰民,由得他畅快歌唱,或高或低,只要不是故意作怪,玄解大多捧场。
这就好像拼歌,有人凑热闹才觉得起劲。
沧玉往日在青丘之中待着,虽众狐都十分亲近,但到底怕自己不知不觉哪日就暴露了底细,只能故作冷漠,更何况那时他心境迷茫,少有欢喜,如今来到人间后心胸开阔许多,此处幻境又是世所罕见的美景,只觉往日郁气一同抒发出去,有说不出的自在欢喜。
一时间流连忘返,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希望多在这幻境中过几日,还是盼着玄解早早醒过来,或者两者兼有。
水流渐渐缓了,竹筏再没有了之前那般横冲直撞的攻势,沧玉一竹杖击碎月光,水花飞溅起来,玄解正躺得好好的,忽然看见眼前水波碎光倒映出白狐支离破碎的身影,觉得这情况好似在哪里见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