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笑?”长眉微微蹙起,谢无妄真诚地感到不解。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自己。唯有卸下心防,发自内心地感到放松愉悦时,他才可能稍微露出这般神色。
“嗯。”她点了下头,很自然地说道,“你回玉梨苑时,时常这样。”
他的瞳仁微微收缩,极慢地点了下头:“知道了。”
原来,她带给他的快乐,比他以为的还要多。
心脏又一次被攥了起来,谢无妄呼吸微乱,后背像是悬了一柄剑,一旦落下,会比剖骨剜心更痛。
宁青青没再理会这个脑子明显有一点不清醒的道君大人。
她的指尖碰到了小木人,五指一弯,将它取了回来。
将它握到手中的那一霎,玉梨木的温度和馨香顺着手指传递到周身,暖融融的气息化去了心底那一层几不可见的寒冰。
冰层碎去,热流自心底流淌出来。
有酸,有苦,也有甜。
由内而外,一点一点充盈着她缺失的部分。
青年游僧颇有些心虚的声音在近处响起:“那个,木人本是一对嘛。就……不知道为什么,四月十八那日,女像它,忽然就碎掉了,连一点木渣都捡不出来……真不关我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哪!要不是今日能够物归原主将功抵过的话,等我死时,都没脸去泉下面见祖师爷。”
谢无妄扫过一眼,观游僧神色,便知他没有撒谎。
女像真的没了。
和她一模一样的那个小木人,那个不知该笑得多么甜蜜的小木人,没了。
谢无妄身躯微晃,屏息望向宁青青。
她神色微怔。
此刻,宁青青的心口仍翻腾着激烈的情愫,海啸般,一堵接一堵冲击着她。
“四月十八……”轻柔的声音微微有一点哑,有一点颤,也透着些难言的坚韧,“原来是那日啊,天意如此。”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天降陨石一般,轰中谢无妄的胸口。
粗粗一算日子,他便明白了。
正是她身染魔毒,孤零零从床榻上摔下来的那一日。正是那日,聪明的她封闭了自己的心识,将自己当成蘑菇,顽强地抵抗住魔念侵蚀。
她,一直比他想象中更加聪慧勇敢。
就是那一天,他永远地失去了她亲手雕刻的她,也失去了那个毫无保留地爱着他的她。
“阿青……”他轻声唤她,生怕声音稍大,便将她惊化在风中。
她很有礼貌地向青年游僧以及他的师门道了谢,然后慢吞吞地转身,向着辽阔的大草原一步步走去。
她的脊背立得很直,一身红裙在晨中的轻轻翻飞,身姿纤细柔软,却没有一丝一毫脆弱。
谢无妄默然上前,跟在她的身后。
几次抬起手来,欲触她纤瘦的肩膀,但距离寸许时,却像是有一层不存在的屏障,挡住了他。
他越不过这层屏障。
他深知,此刻的自己,已没有资格再触碰她。
胸腔阵阵闷痛,草原的空气沁人心脾,进入肺腑,却是刺痛如刀。
宁青青一步一步,漫无目的地向前一直走。
记忆充盈之时,那些明艳浓烈的情感也一一浸过她的心脏。
三百年。
其实绝大部分的时候,她的生命中充盈着期待、愉悦与幸福。
从前她在庭院中晒太阳、听风、看雨的时候,并不知道那座庭院是谢无妄亲手为她盖的。如今她知道了,再回忆起自己到处打滚的景象,心中自是泛起了更多的甜意。
她的日子太过安逸闲适,虽然偶尔觉得孤独,但那些微酸的思念,却会让她在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感受到更多的惊喜和幸福。
纵观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在最后彻底决裂之前,虽然偶尔吵吵闹闹,但甜蜜总是更多的。
她并不后悔。不后悔邂逅他、爱上他,也不后悔再一次心系于他。
如今她已知道了更多真相。
他确实伤害了她,但他也将人凰族最宝贵的涅槃骨送给了她。他怀疑她会夺他道骨,却手把手地为她铺路,教她政务,又把底牌翻给她看。
她没有爱错。谢无妄是一个值得爱的男人,他是真正的英雄,他待她的真心无需质疑。
只可惜,在最好的时光里,他和她都没有学会如何去爱,铸成了那般惨烈破碎的结局。
倘若没有找回这些情感,她会心无芥蒂地与他携手一世。
但如今……那些爱意和伤痛,都太过浓烈,她不可能当作无事发生。
宁青青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
谢无妄就在她的身后。
他的目光无波无澜,笑容云淡风轻。若不是那精致的薄唇比平日苍白许多,脸上也血色尽失的话,她根本看不出他此刻的紧张和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