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笑着,凉凉看着她。
他的气势静若深海,她仰头望着他,忽然有种错觉,自己立在沉沉苍穹之下,独自面对整个世界。
他,就像一个世界。一个强硬的、完美的、自成一体的世界。
而她,就是一只小小的蝼蚁,站在天幕下,妄想着拥有整个世界。
一股悲凉从心头涌上脑门,化成了冷冰冰的液体,无声无息地顺着眼角淌下。胸腔中一阵接一阵抽悸,尤其是修复元火封印时被焰气震伤的淤积之处,此刻正抽搐着,火辣辣地蹿动。
他微微垂头,唇角勾了起来,叹息:“这就哭了啊。”
她读不懂他的语气,像是怜惜,像是失望,又像是讥讽。
他抓着她的肩,将她翻过一面,摁在软枕里面。
轻车熟路地解掉云雾纱,火一般的气息落向她的后颈。
他的动作太过强硬,唤醒了她的身体记忆,让她想起了她和他的洞房花烛夜。
新婚那夜,这个男人压低了寒凉的声线,在她耳畔温柔地说着情话,他笑得比任何人都好看,神色温存动人。但他的动作却极其强势、极其冷酷无情,他肆无忌惮地开阖征伐,就像是掠食者在夺取猎物的性命,毫不怜惜她的少不经事。
极致的矛盾,让她不知自己是梦是醒。痛得要命,却又幸福得要命。
那时候,她以为他是爱她的,因为爱她,所以冲动了些、鲁莽了些,她丝毫也没怪他。
此刻想来,却是如坠冰窟。
这个人,根本就没有真实情愫。所有温存都是假象,只是为达目的的手段而已,为的是他自己快活。
就像今夜,他定会不管不顾……
“啊!”她忽然痛呼出声。
脊柱正中像是被烈焰灼穿,他一指点在她后背的穴位上,元火渡入经脉,精准无误地找到了内伤淤积之处,丝丝缕缕开始疏通淤堵。
他没动她,而是在替她治伤。
温柔低磁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乖,很快就好,稍微忍耐些。”
另一只大手揉了揉她脑后的发丝。
她脑袋一懵,一时之间,竟不知身体的战栗是因为麻还是因为痛。
她是被封印上的火焰震伤的,他用更加强势百倍的元火,一点一点焚尽了她体内残留的焰烬。浑厚精纯的元火悉心抚触她的致命要害,倘若他稍微失手,她的小命就会即刻葬送。
她知道他不会失手。她全然地信他。虽然他不爱她,但这个男人仍是全天下最可靠的人。
恐怖的元火在她心脉附近游移。
他若无其事地说着话,分散她的注意:“该撒娇的时候,却像个闷葫芦。伤势未愈怎不告诉我?”
委屈涌上她的双眼,脸埋在软枕中,渐渐濡湿一片。
治伤很疼,比淤积在胸间不去理会的时候要疼得多。原本它只是淤堵在那里,略有一点闷,疼也是闷着疼,不显山不露水。
不像此刻,闷积在深处的沉疴全部袒露出来,一点点拔除,疼得尖锐分明。
此刻她已说不出话来,她伏在有些湿凉的软枕上,微弱地喘息着,像一尾搁浅的鱼。
她不知什么时候昏睡了过去。
睡梦中全是他带给她的疼痛,很真实,很有安全感。至少她清楚,这份疼痛不是伤害,而是治愈。
迷迷糊糊之间,她仿佛听到他在耳畔低沉絮语。
“阿青长大了,不过还不够。再懂事些,我会更喜欢。”
“阿青,我待你,已是仁至义尽。”
她的身体无意识地战栗了几下,像是在回应他。
*
宁青青醒来时,发现身体有些虚弱,胸腹之间沉疴散尽,一片空空茫茫。
她探了探身边,床榻是冷的。
谢无妄已离开多时。
视线一转,看到他的剑、法衣和乾坤袋都放在床榻旁边的精致木台上。他把蘑菇也挪了过来,它被喂过了,此刻精神饱满,正懒洋洋地摇晃着帽子,和那几件灵宝鸡同鸭讲地玩耍。
一派岁月静好。
她缓缓起身,把他的仙剑搬过来,横于腿上。
他的剑名叫‘龙曜’,通体乌黑,极沉,就连剑身也纹满了古朴的焰痕。它煞气极重,据说被谢无妄斩杀的妖兽,兽魂全都拘在剑中。龙曜一出,三界无人不胆寒。为了照顾旁人的情绪,谢无妄极少在人前令凶剑出鞘。
不过和宁青青在一起时,这把剑乖觉得不得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她拿起龙曜,它的重量就会减轻许多,像是体贴她,生怕她累着一样。
此刻,这把能够劈山断海的凶煞仙剑老老实实躺在她的腿上,轻得就像一个空剑鞘。
宁青青心头微暖,轻声一叹,将手覆在剑上,渡入微弱五行白芒,缓缓淌过整个剑身,替它修补缺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