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着玄袍,领上纹有金色云边,看制式正是一殿之主。
此人生着一张异常阴鸷的脸,细长的眉眼斜斜飞入鬓中,鼻梁高而窄,唇极薄极平,唇色是病态的青灰,脸上全是纵横交错的黑色蜈蚣疤。他没有手指,五指指骨之处是一整排深深嵌入掌骨的寒刃,刃长过膝,此刻这十道锋刃上全是血,有黑色的魔尸之血,也有鲜红的人血。
杀殿殿主金崎。一身杀气死气,不似活人,看一眼便觉遍体生寒。
像这样的人,肯定是不会出现在宫宴上的,否则谁都没有胃口吃菜饮酒了。
谢无妄语声温凉:“一个不留。”
“得令。”金崎阴阴一笑,倒掠而去。
僵持的局势很快便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
魔尸潮与半空的叛逆修士迅速被收割。
谢无妄示意宁青青跟着他往前走。他经过之处,鏖战的天圣宫门人非常自觉地腾出道路,杀戮疆场如同分海一般避向左右,让出了一条干干净净的通道。
他偏头,黑眸和冷白的容颜印上了杀场血色,平静,却煞得触目惊心。
腥风血雨,断臂残肢,死亡无处不在,入目所及处处是血,有敌人的血,也有己方的血。纵然已经掌握全局,但这般规模的战争,哪怕是以碾压之势取胜的一方,伤亡亦会十分惊人。
左前方便有一个天圣宫的门人被魔尸咬住肩膀,为了不染魔毒,他的同伴一刀劈去了他小半边身体,透过漏风的躯壳,甚至能够清晰地看见蠕动的内脏。在这样的战场上,根本没有包扎疗伤的机会,他只能拖着残躯继续拼杀,至死方休。
残酷,冷血。
谢无妄温声问宁青青:“受得了么?”
语气疑问,眸光却是十分笃定——他笃定她已撑不住了。
这就是他的世界,他一直将她护在羽翼之下,不愿让她接触到的那个世界。
她不懂得外面究竟有多么残酷。在她的世界里,与煌云宗那玩闹一般的“打打杀杀”就已经是最激烈的冲突。
他准备扬起宽袖,将她护在怀里,带回那个安全温暖的家。
只见她果然已经垂下了小小的脑袋,肩膀和胳膊轻轻地晃动,像是在颤抖。
“阿青。”他的声线不自觉地变得更加怜惜温柔,他环过手臂,揽向她的肩头,“不用怕,有我。”
她动作一顿,瘦削的双肩摊开,抬起头来。
“找到了——看我的!”她扬起了掌中之物。
清澈的眼睛里闪动着明亮的光芒,她微微抿着唇,小脸有一点发白,神色却是十分坚韧。
她拿在手中的,是一根灰黑色的指骨,非金非玉,材质非凡。
魔皇的指骨。
她方才便是在乱糟糟的乾坤袋中一通扒拉,找这个玩意。
蘑菇这种生物……咳,有个很特别的习性。她自己的菌丝倒是一定会打理得致密均匀,丝丝分明,像顺滑的流水。她一眼看得见的那些地方,也必定都要收拾得整整齐齐,但是,但凡看不见的角落,就会被她塞满各种不太用得上的物什。
比如地面的落叶总会被她埋到菌丝不探的那些角落,比如乾坤袋这种外表看不出混乱的地方,早已被她扔满了各种有的没的。
当然,谁也不能说她是一只邋遢的蘑菇,因为她的外表非常干净整洁,头发一丝都不乱。就像菌伞下面的褶皱,总是丝丝分明的。
所以她找指骨就稍微花费了那么一点点时间。她并不是在颤抖,而是在翻箱倒柜。
魔皇指骨一出,魔物立刻感受到了那股恐怖的威压,方圆百丈之内,魔尸和魔尸王再顾不上修士的刀剑,一只接一只跪倒在地上引颈待戮。噤若寒蝉,声息全无。
宁青青得意地冲谢无妄挑了挑眉,探出菌丝卷住指骨,像放风筝一样,延展着菌丝,将它远远抛甩了出去。
“呼——呼——”
一道道扇面在战场上铺展开,魔指过境之处,犹如狂风吹过麦田,麦浪一茬茬倒下。
魔尸尽数僵化,再无人族伤亡。
谢无妄默默收回了揽向她肩膀的手。
她看起来,并不需要安慰。
她弯起眼睛对他说:“小娃儿便是这么捉蜻蜓的。他们捉一只雌蜻蜓,用丝线捆着它,甩着它在半空绕圈儿,很快就会有雄蜻蜓被吸引过来,伏在雌蜻蜓的身上与它紧紧粘在一起,被捉住翅膀都舍不得分开。就这么一只接一只,很快就能捉到很多很多雄蜻蜓,炒成一大盘菜。”
谢无妄默默抬头看了看她被甩成大圆圈的魔皇指骨,又看了看底下密密麻麻倒伏的魔尸,眼角不禁狠狠一跳。
她已跑出了几丈,身姿轻盈,笑容灿烂。在这血腥战场上,她的周身仿佛散发着清澈暖融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