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空念(133)
小厮一时屏住了呼吸,没由来的心惊,仿佛私窥了白瓷上温润而剔透的釉光。
·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又有马蹄声至。
来者竟是汴京卫,约有百人,气势汹汹。
他们在离茶舍数尺却停下了,领头的几人下马朝这边走过来,看来不是单纯路过。小厮和厨子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搭话,却见他们恭恭敬敬地走到另一旁的马车边上,敲了敲窗棂。
是空的。
“这辆马车为何会停在你们这里?”
这领头的面相居然很和善,看衣着似乎也不像汴京卫的人,小厮拿不准主意,老实答道:“是……是客人路过留下的。”
“他们去了何处?”
小厮心里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惊动汴京卫来追,恐怕不会是好事,那位客人……
看他久久不答,老厨子惜命,担心他撒谎连累上自己,瞥了小厮一眼抢道:“山上,两位客人往西边山上去了。”
祈裕上下审视了他们几眼,终于点了点头。
“接着追!”齐寻峰转头道。
身后汴京卫应声而动,祈裕连忙出声喝止:“站住!”
他侧过头看着齐寻峰:“追?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西边那座是丘苜山,就是皇上都去不得。”
天地君亲师,李绎虽是君主,却也没脸到恩师陵前扰他清净。
小厮察言观色,立即备好茶端出来,“各位大人暖暖手罢。”
祈裕摆手示意,“就在此地等。”
齐寻峰看了他一眼,转身去吩咐手下:“都把马牵远点,太吵。”
·
风里还带着些雪花,天倒是晴了,那株垂丝海棠枝枒细弱,却长出了几片新叶,脆嫩的绿藏于雪下,在阳光里像是能融化开。
晏重寒收拾好香烛灰烬,“我们走北边下山?”
“不用避,都是听命办事,免得他们不好交差。”孟棠时还看着远方出神。
晏重寒也随他放眼望去,丘苜山上收尽汴京繁景,风日佳时甚至可以远眺宫城。
“棠时在看什么?”晏重寒给他拢好衣领,半蹲下来要背他。
孟棠时收回目光笑了笑,双手轻轻搭上他肩头。
“没什么。”
红墙白雪,像一座华美的锦绣牢笼。
“孟大人!”祈裕终于见着了孟棠时,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本奏折。
孟棠时却不接,轻声说:“皇上已经应了我辞官,这又是何意?”
祈裕神色为难,还是没有收回手,“圣上那天在气头上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孟大人你也是知道的,他心里其实不愿您离京……”
“我不知道。”孟棠时摇摇头打断他,“为君者金口玉言,最忌讳朝令夕改,你们往后该劝他改改脾气。”
晏重寒突然上前一步,孟棠时转头看过去,见他对上齐寻峰。
“齐大人想动武?”
“晏将军,”齐寻峰脸色很难看,皱着眉头道:“皇上有令。”
这几年里杨彦倒台,方墨渊致仕,朝堂悄无声息地经历了一次大换血,中书台半数都是李绎新培植的亲信,他已经坐稳了皇位,孟棠时的去留并不再影响他。
高处不胜寒,但高处待久了,也能让人学会很多东西,无师自通地掌握权术手段。
天涯霜雪霁寒宵,人事音书漫寂寥。
“把这个带回去吧,殿下不会再为难你们。”
孟棠时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玉锁,递到祈裕手上,微笑道:“他不是想留着我,只是太偏执过去,一直以来放不下的,不过是往昔的自己。替我告诉他,他犹豫的,我今日帮他做了决断,往后参横斗转,各有云散月明。”
孟棠时太了解他了,李绎怕旧友离散,怕孤身一人,可那个位子上,有谁能交心,谁不是孤家寡人?
君王倾盖厚爱,他却一直清醒得如同静坐旁观,时隔多年,他的话里又称呼李绎殿下,祈裕知道自己不便再拦,兴许孟棠时早就算到了,天容海色本澄清,如今他仁至义尽,不会再回头。
祈裕忍不住唤道:“孟大人……”
“若是他还不肯,就来昭西找我吧。”
孟棠时说完侧过脸和晏重寒对视一眼,嘴唇无声道:“都怪你,躲不掉了。”
晏重寒忍着笑牵起他的手,低下头小声接话:“不关我事,要怪那坏老头。”
小厮把马车拉到路口,放下脚踏。
路面积雪已经被他扫得干干净净,雪后的冷香清旷悠远,沁入肺腑。
“孟棠时!”齐寻峰还想跟上去,却被祈裕唤人拦住。
晏重寒倚在车旁朝他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孟棠时朝东方轻轻俯身作揖。
“望陛下福祚绵长,启周四域盛世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