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与子同袍(22)
也不知是哪一期的学生,从什么时候开始,给他起了个十分贴切的外号,叫做牛魔王,反正就是一路畅通地口耳相传了下来,所以大家在背地里都把他称作牛魔王。
突然,柳道常放下手中的书卷,鹰眼一般迅速扫视了一下堂上的众人,点名道:“那个泉苒吧,你来背一下后面的篇章!”
泉苒,字怀仁,是南瞻部洲分属下的一个势力颇大的藩属国楼兰国的世子,虽说没有像慕曳白、云舒歌那样的超拔之才,却也称得上聪慧机智,只是偏偏记性不好。
按他自己的话说,打从娘胎里起,他就不是背诵经史的那块料。对他来说,能完整地背下一段章节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说是一个篇章或是一本书。而且昨日下午,柳道常只是简单交待了一下,让他们回去预习今日的课程,根本没有说要让他们背诵啊!
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从牛魔王的口中蹦了出来,泉苒浑身一哆嗦,先是一惊,后是一吓,缓缓站起了身子,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没吐出一句完整的章句来。
柳道常气得吹胡子瞪眼,就差没从鼻孔里喷出两团火焰来,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地说道:“所有人把这本书抄写一百遍,一个月后交上来!”
话音刚落,学堂上顿时炸开了锅。
所有人?一百遍?很多人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纷纷交头接耳,满怀侥幸地相互确认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听错了。然而片刻过后,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如同描摹刻绘一般,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怫然不悦。
魏宣仪蓦地站了起来,眉毛高挑,愤愤不平道:“柳夫子,您这处罚也未免太不公平了!您都不给其他人一个机会的吗?您为什么不提问我,我可以将整本书倒背如流,为何也要被牵连受罚?”
众人纷纷应和,抱怨之声如怒江之涛此起彼伏,越涨越高。
柳道常不容置喙,厉道:“肃静!肃静!老夫说了每个人都要罚抄一百遍,就是每个人都要罚抄一百遍!如果有谁再敢抱怨,那就再加一百遍!”
学堂上顷刻间万马齐喑,所有人只得闭紧了嘴巴,睁大了眼睛,敢怒不敢言。
魏宣仪可是从小到大被捧在手心里的主,哪里受过这么大的委屈,此时恨不得立刻跑上前去将柳道常一把拽住,就地掐死。
魏宣仪又要反驳,突然觉得衣袖一紧,低头看去,原来是他的表兄慕曳白正在拉他的衣袖。
只见慕曳白微微摇头,几乎是用唇语对他说道:“坐下。”
魏宣仪向来最敬重他的这位表兄,自然是不愿违逆慕曳白的意思,又深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无助和无奈,只得将涌上了嘴边的怒火生生咽了回去,愤愤地坐了下来。
此时,学堂上安静地只能听见手指关节的嘎嘎作响。
柳道常冷哼一声道:“好了,今日我就不布置其他的课业了,剩下的内容留作明日再讲,放堂!”
“等一下!”一个干净爽朗的声音铿然响起:“学生尚有疑惑苦不得解,还望柳夫子不厌其烦,为学生一解心中困惑。”
这声音甚是熟悉,众人惊疑,纷纷朝着声音的来处看去,说话的果然就是昨日瓦漏一事的主人公云舒歌。
云舒歌昨日就是借着让逸清尘为他解惑的由头,一步一步地将那位博学鸿词馆的馆正送进了大理寺。今日莫非又想借什么题发什么挥,再来个请君入瓮?
众人无不屏息以待,满怀期待,看好戏似地在云舒歌和柳道常之间流转目光。
柳道常刚要抬脚离开,兀的听见云舒歌的声音,心下一惊,再一看去,又是一惊。
他心下虽然明白,云舒歌此举必然不怀好意,但又不能装作听不见,又自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歪,甚是不以为意,捋着山羊胡子,漫然说道:“你有何处不明,说来便是,老夫自然会与你解答。”
云舒歌朝着柳道常恭敬地做了一个揖,道:“多谢夫子!那么请问夫子,待人处事之道,是应该宽严相济,赏罚分明,还是燥行寡恩,迁怒他人?”
柳道常脱口而出:“当然是宽严相济,赏罚分明。”
云舒歌:“传学授业之道,是应该因材施教,对症下药,还是教而不类,不分短长?”
柳道常:“自是因材施教,对症下药。”
云舒歌:“人之有言譬如川之有水,是应该疏通导引,还是该壅堵塞责?”
柳道常:“川壅则溃,当然是应该疏通导引。”
云舒歌:“为人师表,是应该言传身教,言有物而行有恒,还是言行不一,说一套做一套?”
柳道常:“亦是前者。”
云舒歌蹙眉道:“若真如夫子所说,那学生可就好生困惑了! 一人失当,便行连坐之法,请问夫子宽在何处?恩在何处?这一堂之内三十之众,夫子仅凭一人之失,便罚抄众人,请问是因的什么材,施的什么教?多说一言便加罚一百,使座下弟子皆是敢怒而不敢言,又是疏的什么通,导的什么引?听夫子所言,观夫子所行,全然与圣哲大道背向而驰,所以夫子教学,便是这般言传身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