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351)
只是实施起来却并不像设想的那么顺利,说是自愿,义仓建起来了,各州县自愿交上来的粮食却连仓底都盖不起来。柳珵打脸之余终于意识到了愚民之虻,只看重那一点眼前利益,丝毫不关心长足发展。
柳珵做了这么些年丞相,自然也有一点铁血手腕,当机立断,把义仓粮变为必征赋税之一,势要把这义仓充盈起来。
如此一来必然引起了一番唇枪舌战,激战到最后,柳珵党侥幸取胜,义仓建起来了,民愤压下去了,本来是柳珵为数不多的一场胜利,没想到事情隔了几个月,竟然又生出了事端。
有人拿这件事冷饭新炒,弹劾柳珵强加征税,致使民不聊生,所收的民脂民膏收于己用,以满足自己那些骄奢淫逸的各项开支。
上这奏章的人是户部尚书司马逸,平日里算是柳珵的首席狗腿子。如今狗腿子反水,反咬了主子一口,深及筋骨,防不胜防。
稀奇的是跟着一起附议人竟还不少,都是当初以柳珵马首是瞻的那些太后党们,文质彬彬的一帮大臣,撕咬起来却宛如疯狗。
柳珵站在大殿上,气的指尖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当初口口声声说着造福万民的是他们,如今叫嚣祸国殃民的也是他们,当初这些人把他捧到了天上,如今把他踩在污泥里还恨不得再补上几脚。
只有崔皓还在苦苦力争。
“自义仓设立之处,柳相不曾动过里面一粒粮食!所有入仓出仓都登记在册,你凭什么说柳相中饱私囊?!”
“如今是赋税重了一点点,可这一点也是精打细算在不影响民生的基础上征收的。现在是苦一点,但等真的遭了天灾,备岁不足,这一点是可以救命的!”
“况且受粮数量也不是一概而论的,按户出粟,分为上户中户下户,出粟数量依次递减。义仓粮主要靠王公贵胄那些上上户就已经填的差不多了,真正到下下户根本就征收不了多少,哪来的什么倾家荡产的负担!”
崔皓还要再争论什么,只觉得一双冰凉的手轻轻覆在他灼热的手背之上,连同他胸腔里那一通邪火一并浇灭了。
紧随其后的是痛彻心扉的寒。
他环顾一圈,事不关己的,看热闹的,等着落井下石的,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人在乎他在说什么,他站在一群人中间,上演的不过是一个笑话。
崔皓猛地明白了,楚太后昨天叫的不是他一个人,这在场的每一个红齿白牙咄咄逼人的人,都被问过一句——对柳相那位置感不感兴趣。
他突然想在朝堂上大声问一句,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
之前这些人中哪个出了事,柳珵不是尽心尽力帮忙,事到如今,一看到柳珵失宠,落井下石起来一个比一个快。
崔皓反手握住柳珵的手,既然这里容不下他们,那他也没有必要再站在这里给他们端摹了。
刚欲抬步,只听大殿上一道声音应时响起。
“当初义仓制度是在朝会上裁决通过了的,那就已经是我大周的一道律法,在场的各位都应出力拥护。义仓制度实行时效尚浅,到底是优是劣尚无法裁决,那便等着试行一段时日再议。”
众人一愣,齐齐抬头看上去。只见宁亲王轻靠着椅背,单手撑着额角,显然已经不耐烦了。
大殿上一时之间阆无人声。
李释站起身来扫了眼殿下,“今天就到这里吧,退朝。”
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空空如寂的大殿上只剩了两个身影。
“仲佩……”崔皓叫了几声柳珵才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两个人的手还牵在一起,一个冰凉如水,一个灼热似火。
柳珵指节动了动,轻轻松开崔皓的手,再看一眼空空荡荡的龙椅,摇了摇头:“走吧。”
“你没事吧?”崔皓紧跟上去,“不用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不过是嫉贤妒能罢了。”
柳珵苦笑了下,嫉贤妒能?他有什么贤什么能值得这些人嫉妒,不过是觊觎他身后那点势力,如今见他失宠想要取而代之罢了。
说起来不过是跟他一样的可怜人。
“你就该跟着他们一起讨伐我才对,党同伐异,才好在这官场上生存。”
崔皓一拧眉头,“这样的官场,不待也罢。”
“别说胡话。”柳珵呵斥一句,出了大殿,对着巍峨壮丽的龙尾道看了一会儿,忽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回家吧。”崔皓在身后道。
“家?”柳珵愣了愣,望着宫墙外一百零八坊高低起伏的屋翎瓦舍,忽然觉得悲哀,这长安城这么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你先回去吧,”柳珵偏头对崔皓道,“我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