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275)
李释拧着眉头看过来,梁方干笑了几声才慢慢觉出味来,急忙道:“王爷不老!”
苏岑捂着嘴偷笑,又狠狠挨了一个眼刀。
方才紧张的气氛顿时消散了。
李释用下巴点了点梁方,“是仲安想叫你过来的,有些事情要与你商议。”
原来是公事。苏岑冲梁方一拱手,“梁大人请讲。”
“也不是什么大事,”梁方道,“我是想问问曹村村民你打算怎么处置?原本我是要来问王爷的,王爷说这是你的案子,要征求你的意见,我是个急性子,不问清楚了睡不着,这才深夜叨扰,苏大人不要见怪。”
苏岑一肚子起床气被安抚了不少,看了李释一眼,才把视线对着梁方道:“梁大人既然来问,想必是有什么看法了。”
“曹村毕竟是我治下的,出了这种事我万死难辞其咎,”梁方摇头叹了口气,“我问过了,他们之所以帮暗门做事,其实也是迫不得已。曹村那个地方,年年闹水患,庄稼没收成又被逼着交租,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跟暗门合作。我也问过了,他们大多数人对其中环节并不了解,劫官银的过程他们并没有直接参与,只是管着盯梢放哨,真正动手的还是宋凡那伙人,好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拦下的是官差,劫的是官银。所以我想能不能求苏大人网开一面,给他们一条生路。治下出了这种事是我失察,或者我可以代他们受过,毕竟若是我早有察觉,也不至于是这样的后果。”
苏岑听梁方说完,会心一笑,他也正在为曹村的事发愁,刚好借着梁方的话就坡下驴:“我还正为难呢,曹村村民人数众多,尽数带回京城也不现实,梁大人既然有心,那这件事不妨就交给梁大人去做,”转头又看着李释:“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话都让你们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李释极其大度地放了权,算是成全了他们背地里这点小心思,同时又道:“我只要求一点,不知情的可以宽恕,但不是一味地放纵,罪者当罚,法不立,诛不必,你心里得有数。”
梁方急忙站起来称是。
送走了梁方,苏岑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心情大好,方才那点不愉快也烟消云散了,这会儿卖弄姿态想留下来,不想回去一趟还得再吹一次冷风,倒是不肯走了。
不想李释并不承情,不说让他走,也不说留人,自顾自坐在书桌前百~万。小!说,眼神也不给一个。
苏岑也不清楚自己是哪句话触了龙颜,小心翼翼端着茶水上前,试探道:“王爷也还不歇息?”
李释头也没抬,翻了页书:“没你什么事了,退下吧。”
苏岑愣了愣,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不想走。故又腆着脸上前,“夜深了,我伺候王爷睡下吧。”
李释眼帘低垂着,不缓不急道:“本王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苏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老狐狸原来是还惦记着这茬,难怪对他不冷不热的。
宁亲王如今满打满算也就是不惑之年,跟老还扯不上关系,再加上多年沙场经历,眉眼锋利,气势凌利,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都比不了。只是位高权重,旁人不敢僭越,尊着敬着,无端就把他归到了高人一等的那部分人里了。这一晚上一连被打击了两次,还被头发半花的梁方一并拉进了老头子的队列里,无疑更是雪上加霜。
“王爷不老,一点也不老,”苏岑强忍着笑安抚,“谁敢说王爷老,那就是造谣惑众,应该抓起来法办了,以儆效尤!”
李释不理他。
苏岑自讨没趣,不死心地围着书桌转了几圈,见李释始终不理睬,撇撇嘴腹诽,什么书比他还好看?
凑头往李释的书上看了看,没话找话道:“商君之法,虽然确有时效,但不免太过严苛,只尊天理,不循人情,刑公子虔,欺魏将昂,不师赵良之言,不避权贵、刑上大夫,终是人心尽散,下场惨然。”
李释总算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商君则无秦,商鞅虽死,但新法未废,秦国乃至秦朝皆遵其法,成的是大业,功如丘山。”
“可他死了,”苏岑慢慢凝眉,看着李释隐在灯火阴影里的眉眼,没由来一阵心慌,“死了就是死了,留下一个酷吏的名声,秦国也好,秦朝也罢,跟他还有什么关系?”
“人固有一死。”
苏岑劈手夺下李释手里的《商君传》,“不看了。”
“我又不是商鞅,”李释一愣之后笑了,把憋着气的小狐狸拉在怀里揉了揉,“没由来地撒什么癔症?”
靠在温热的怀里苏岑才渐渐平复,垂下眼眸遮住眼里的情绪,他看着李释拿着那本《商君传》,就是心慌,就是不安,书上那一句句:禁奸本,平权衡,严刑罚,饬政教,他一时竟分不清说的到底是商君,还是李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