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理:“……”
沈君兆盯着棋盘:“陛下,该您了。”
雍理哪有心情下棋, 他霍地起身,绕过石桌来到沈君兆面前:“给我看看。”
沈君兆扬眉:“陛下要看什么?”
雍理居高临下盯着他,却因声音微颤, 而在气势上输了半成:“你的身体。”
沈君兆勾唇笑了下:“陛下后宫佳人无数,放过臣吧。”
雍理只觉心被重锤砸了下,道:“他们……”
沈君兆却忽然起了身。
雍理到嘴边的话硬是被打断,他要解释后宫佳丽,本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尽的,偏偏沈君兆根本不想听。
沈君兆没让雍理动手,他自己解了朝服领扣,露出了修长的脖颈、线条分明的锁骨和远比想象中还要硬朗的胸膛。
雪一样的白,霜一样的冷,却在炎炎夏日给雍理带去了烧骨的热气。
沈君兆垂眸看他:“陛下放心,臣没自残。”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提到这个词。
自残。
是的,沈君兆有严重的自残倾向。
雍理从不肯提,他怕沈君兆难堪,怕他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如今沈君兆自己捅破了窗户纸,只为了直白地告诉雍理——
我已经不会因为你而难受到想自残。
你充盈后宫,心悦旁人,全都与我无关。
雍理哪会不懂?
他面色苍白,连呼吸都觉得异常费力,甚至都无法分辨自己在说什么:“沈君兆……”
沈君兆看着他。
雍理:“说好的一生一代一双人。”
沈君兆:“陛下可知这句诗的下一句是什么?”
——争教两处销魂。
这诗本就是一场悲剧,哪有什么一生一代一双人,有的只是相隔两处,有情亦无情。
雍理眼眶红透了,眼中蓄满了水雾,可却不肯滴落:“那不离不弃呢?”
沈君兆用四个字,终结了他们所有情分:“儿时戏言。”
没有一生一代一双人。
没有不离不弃。
有的只是后宫三千和儿时戏言。
棋盘上只落了六个子,有五颗是雍理的,唯有那一点白是沈君兆的。
玉色棋盘墨色线,交错之间尽是空洞。
雍理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清醒。
他和沈君兆完了。
彻彻底底地完了。
之后的一年,世间再无雍阿理和沈子瑜,有的只是天下之主和帝国首辅。
朝上越是针锋相对,越是党争迭起,越是世族和皇权趋向白热化,雍理越是清醒的知道,他的少年时代不过大梦一场。
所有海誓山盟,都敌不过滔天权势。
所有掏心掏肺,都比不上他坐下王位。
十五岁的雍理和十六岁的沈君兆,葬在了大雍边境六州战场上。
*
漫长的叙说在没了温度的冷茶中结束。
厢房里的沈君兆和雍理陷入深深的沉默。
尤其是雍理,他死死攥着拳头,哑声问:“所以,你因为我们是兄弟,才……”
沈君兆声音紧绷到了极点:“我们在一起,会遭天谴的。”
雍理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事实上,真正到了极限的是沈君兆。
三年,整整三年。
每一天每一刻甚至是每一瞬,对他来说都是无尽的折磨。
思念、遥望、推开乃至彻底失去。
沈君兆的确是没有再自残过,他不需要折腾自己,因为他的五脏六腑时刻都在被千万根针扎着。
每一针都淬了毒,每一针都是蚀骨钻心。
哪还需要皮肉上的痛,这不见血的针胜过千万条鞭伤。
雍理要立后是让沈君兆彻底撑不住的点。
他知道雍理待子难是兄弟情意,知道他对后宫美人没动过心,也知道他还在想着他这张脸。
明知饮鸩止渴,沈君兆却甘愿一饮而尽。
只要再过一阵子,过不了太久,等他平了六州,等他把这些嚣张跋扈的世族一网打尽……
雍理想做什么都可以。
立后,纳妃,诞嗣。
他喜欢谁都可以,要和谁牵手走过余生都行。
他绝不会再干涉,也无法再干涉。
所有一切都说清楚了,可悲的是说清楚了却不意味着能够解决。
雍理不死心地问道:“我们真的是兄弟吗?”
沈君兆:“今日时辰不早了,等明日我……臣把这些年查到的卷宗都拿给陛下。”
雍理心下一片凉寒,知道自己问了也白问,看了也白看。
但凡有一线希望,沈君兆又何必苦守这三年?以沈君兆的能力,又怎会查不出真相?
真相就是他们流着同样的血脉,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同为男子,雍理不惧;君臣有别,沈君兆无畏。
唯独血脉至亲,如何逾越?
雍理不怕入地狱,不怕下油锅,不怕再无来生,可沈君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