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话音落下的那刻,倾天之力灌注于张家老祖宗身上,像一把带着天道谶言的刀,一字一字刻在他的灵相上。
“希望你犯下的所有罪业都还报于己身。施加于人的所有苦痛日夜不休环绕左右。”
“柳庄三百余人那一世短缺的寿命皆由你来抵,一世不够便两世、三世、十世。”
“一日不还清,一日不得入轮回、一日不得解脱!”
这些话并不长,却好像费劲力气。张碧灵说完,眼已通红。
她抿着唇急促地喘着气,过了许久才叹息似的长吁一声,冲着张岱岳的方向说:“可能一千年都不够你还呢……”
那一刹,整个世界仿佛静止。
而后,便是天塌地陷,山河崩裂。由张家老祖宗引发的那个笼在对方癫狂的痛叫中彻底破碎,他经受的是另一场不受反噬的屠灵。
千年前故事里的种种,在灵相撕裂之时涌现出来,像无数面碎镜,映着无数场过往。
判官数百后人看着走马灯似的场景,第一次真实地窥知到了当年。
当年山间有仙客,红炉映膛火,白石绿苍苔。
他们环站在四周,久久不知言语。
而后不知谁起了头,转向谢问,两手合握躬身作了个长揖。接着,所有人都转向他,行了这个师徒大礼。
他们用着他教授的东西,说着他在旧时书册里留下的话,做着他不问冬夏长久做过的事情,合该要拜他的。
这一拜,晚了一千年,但终究没有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有读者提出来张家老祖宗名字不妥,是我取名疏忽了,非常抱歉,跟大家说一下,改成张岱岳~
第104章 消散
在场的人在出笼前几乎都看到了这一幕, 但闻时没有。
他明明睁着眼,却什么都看不进去。因为在笼消散瓦解的那一刻,有人忽然抹了一下他潮湿的眼尾, 叹息似的低喃了一句:“闻时……”
那人似乎有太多话想说, 但最终只轻声说了一句:“别哭。”
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 闻时身上一空。
之前捂过他眼睛又抹过眼尾的手消失了,勾了傀线拦着他的人也消失了。
笼内一切如巨幕落下,现实的场景显露出来——
他依然站在张家倾颓的本宅前,面朝着远山朦胧起伏的暗影。
金翅大鹏流光的云翅从山边划过, 大小召带着银辉的长影直落在地。它们身上腾起山一般的亮色火光,又忽地黯淡下去。
像烟火的余烬, 明灭了一下, 然后再没有亮起来。
闻时听见了惊呼,似乎有很多人朝巨傀陨落的方向跑去。
也有人朝他跑来,叫着他的名字。
但他脚底生了根, 听不清,也动不了。
其实不用看,他也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不是突如其来的意外,而是傀的枯化。是他担心已久,避不开也躲不掉的一场枯化……
谢问的枯化。
其实去往山坳之前, 他就有预感了,当时抓着谢问反复确认着状态, 看到对方半边身体完好还松了一口气。
但他忘了,生人以虚相入笼。那时候他们已经在张岱岳的笼里了, 他所见到的……都是假相。
闻时还记得谢问站在夜色的阴影下望过来, 浑身透着枯败之气。
或许从那一刻起,那个人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只是放心不下, 所以强撑着又陪了他一场……
现在笼一破,虚相也就跟着破了。
他早该明白的。
从得知谢问只是借了傀的躯壳重返人世的那一瞬起,他就该明白,一抹本体灵神根本拖不了多久。他终究要眼睁睁地望着那个人消散。
可是那人总是不让他看。
每一次离开,都是闻时在前他在后。
他从不让闻时看。
风从背后而来,空落落的,又绕到了身前。
那里面好像裹着刀,吹过眼睛、吸进身体,到处都痛得钻心。闻时大睁着眼睛,良久之后眼皮很轻地颤了一下。他瞬间垂了眸,在地上找着什么。
视线模糊不清,他紧皱着眉,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就是找得很固执。
不远处好像有谁出了事,又是一片喧哗嘈杂,还有人叫着“夏樵”或是别的什么名字,他听不太懂,也顾不上。
周煦跑过来了,开口却是卜宁的语气,叫他:“闻时……”
他好像应了一声,嗓音低哑难闻。他飞快地眨了眼睛,视线清晰了一瞬,终于看到了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截枯白松枝,不知何时遗落在他身边,裹着深夜最冷的雾。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弯腰去捡。
那一刹那,千年之前生剖灵相的痛如狂猛浪潮席卷而来。
他攥住了那截枯木,便再站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