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将相下岗再就业+番外(181)
楚地女子大着胆子回话:“隶奴不敢。”
她这样仰着头,眉眼鲜活,愈发地像了。
嬴政瞬间被她脸上的似曾相识夺去了言语,他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你很像……”皇帝起了个头,但是没有完成整个句子,也没有再说什么公子扶苏,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甚至没有伸手去摸一摸,仿佛她是水中的月亮,一碰就碎。
皇帝的神思有点混乱,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绪向过往飞驰,只能自顾自地说下去,话语破碎,拼凑不成完整的事实:“以前她来秦国的时候,也是你这么大……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诸如此类,皇帝的面容在纱帐的阴影下显得模糊不清,他的话语更是毫无逻辑,破碎、重复,无缘无故的笑,但他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
陛下真的老了。
楚地女子脑海里刚浮现这么一句话,就慌忙压下去,她存世的年岁不长,正好为皇帝陛下的实际统治时间所覆盖,从小耳闻目染的都是帝王的高高在上,就连想想不敬之词都觉得僭越。
可她这般低眉顺眼,就显得不像了。
皇帝有些挫败地承认,她不是像扶苏,是像扶苏的母亲。
他早该意识到的。
离最后一次见她……已经过了七年了,她死在自己称帝的前夕,以至于那个为她准备了十三年的后位永远地空置了下去。
“你怎么不问问,你像的那个人是谁?”皇帝蓦然收住话语,往前倾了倾身子,凌乱的长发往前滑,把他过于锋利的眼神遮去了一点。
来自楚地的舞者低眉顺眼地重复:“敢问陛下,我是像谁?”
皇帝把散乱的长发往耳后别,唇边带了一点清浅笑意:“你很像公子扶苏的生母。”
舞者有些惊讶地抬起眼,皇帝的话给了她一些勇气的凭依,于是她继续说:“王后若是知道陛下这么挂念她,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皇帝突兀地笑起来,这位天下之主笑得失态:“她才不会——”
“她恨不得我去死。”
来自楚地的舞者有些惊慌地看着帝王,帝王的身影被殿内的烛火投影到一边的屏风上去,像是溅上血的重重远山。
“你知道为什么吗?”帝王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依旧前倾身子,低声问她,眼神像是正在捕食动物的虎狼。
来自楚地的女子被他的眸光摄住心神,怔怔地问:“为什么?”
天下之主垂着眸子凝视她与故人相似的面容:“因为是我杀了她。”
他的表情极为恐怖,眼睛发亮,在说完那句阴森森的话之后,忽然安静下来,继而快速又小声地说:“不能怪我,她做错了事情,她本来就该死。”
第87章 秦王番外:水中月(下)
皇帝说完这句话,又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舞者咬牙跪着,一动不敢动,甚至皇帝伸手抬起她的脸时,都只是像个木偶娃娃一样,被动地仰视过去。这次皇帝脸上的表情不再恐怖,倒像个弄丢了心爱之物的小孩子,小声又茫然无措地说:
“可是我杀了她。”
*
公子扶苏踏着大雪来到了兰池宫, 他之前被皇帝派遣去丞相那里熟悉档案户籍,多日不被召见,今日被召来兰池宫,略有些许忐忑。
他在大雪中还是想起了这几日见过的卷宗,重重叠叠的简牍包罗了天下的命脉,他自然明白这是皇帝给他透底, 让他对大秦的具体情况有个概念。
重重叠叠的简牍, 这些竹木制成的典籍记下了大秦的每一个子民, 记下了他们的来处与归途, 记下他们的生平,记下他们的死亡。不管是渭水边的农夫,还是北境的士卒, 是进学的士子, 还是破败的贵族,所有大秦的子民都在那些简牍上享有一席之地。
或许他们已经变成了一抔战乱马蹄之下的黄土,或许他们已经长眠在云梦泽的地下, 但是他们的名字和生平却永远地留在了简牍中。
除了一个人。
皇帝尊崇《商君书》,曾多次提到《尚书》中的一句话“唯殷先人,有册有典, 殷革夏命”,来佐证这样密布繁复的户籍制度的必要性。
皇帝希望知道一切,希望能掌控一切。
但是只有一个人,他非但不希望案卷典籍清清楚楚地记载下来,还极力删去关于她的一切痕迹。
“见过公子。”兰池宫前的内侍给他行礼, 态度谦恭:“陛下让公子来了就直接进去。”
公子扶苏点了点头,他依旧如少年时那样穿着一身黑衣,在寒风与雪花的吹拂下,黑色袍服飞扬,显得他整个人非常精神。
还没往里走,就看见有个女子低着头,被内侍送出来。
一般而言,公子扶苏是不会干涉皇帝的后宫的,遇见皇帝近期宠幸的女子也只是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但这一天,他不知怎地多看了一眼,可能是因为那个人身上穿的月白色曲裾实在眼熟,眼熟到令人眼热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