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说其实根本不必如此了,但没说出口,因为床上那人醒来了。醒得比预料中要快,但又……不怎么出乎意料。
谢厌偏过头去,只见剑无雪睁眼一瞬,四方寒气丛生,凛然逼人;周遭华光倏然流淌,护在体外,深不可测。他望过来时,青灰色眼眸一如既往如古井无波,甚至最深处,还多了几分警觉。
这一眼,让谢厌想起他们的初见。
那日是上元节,阳光正恰,微风如薄纱,扬起谢厌霜色长发,擦过剑无雪手臂,款款垂落,凉滑似水。
而如今,谢厌依旧是一袭如火的红衣,长发如霜,眉眼如画。
彼时擦肩不语,此时谢厌与剑无雪对视,后者望定他,沉声发问:“你是谁?”
闻得此言,谢厌弯起眼睛。
二月初二,除却是传说中龙抬头的日子外,还是剑无雪的生辰。原江沉对剑无雪施下秘术的时候,便是北云岫陨落、倒退回婴孩的那日,剑无雪的记忆隔三年清空一次,而今年,正巧是第四年。
剑无雪不知谢厌心中所想,打量周遭过后,又问:“这又是哪?”
谢厌靠住最千秋,从他身上借力站稳,淡笑道:“这是扶疏城,八一街,我的宅院,你受伤了,我出于好心,将你捡了回来。”
从剑无雪的神情上看不出他是否相信,视线于谢厌紧贴最千秋的肩膀上停顿片刻,连自己都不曾发现眉心已然皱起:“你还未告诉我你是谁。”
“我嘛,天地一过客。”谢厌不咸不淡道。
“门外那些人呢?”剑无雪道。
“你的下属。”谢厌头歪了歪,声音渐轻,“我听闻公子你事务繁多,而我这并非你久留之地,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仿佛是为了应证谢厌的话,叩门声响起,紧接着,传来一个人声:“族长大人,您醒了吗?方才接到的消息,神都学院山长上宫攸邀您一叙。”
谢厌朝门外扬了扬下巴,笑得分外有礼。
剑无雪觉得有些不对劲,眉头紧紧蹙起,谢厌说得真诚极了,但他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他在撒谎。而且,他看见谢厌靠在那个紫衣人身上,分外不爽。
若真是一个过客,会让他生出这种情绪?
必然不会。
但谢厌脸色欠佳、神情困顿,若他真只是一个客人,在此时此刻叨扰主人家,是极其失礼的。
他陷入是走是留的犹豫中,而这时,最千秋一抬手中鎏金紫玉烟枪,以元力拉开门扉,笑着,对剑无雪说了个“请”字。
候在门外的人赶紧踏进来,对剑无雪行礼过后,又朝最千秋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这人没看见倚靠在最千秋身旁的谢厌。
“那我们,就此别过。”最千秋替谢厌说出这话,随后再度抬起烟枪,将剑无雪强行送出房间。
谢厌长舒一口气,熟料气未尽,竟咳出一口鲜血。
最千秋连忙扶住他,沉眉道:“你……”
谢厌比了个手势,示意最千秋别说话,等剑无雪与门外的人离开这座宅院,才道:“时间不多,你且听我将话说完。”
“不要告诉剑无雪有关记忆的事情,至少在他事成之前,不要对他提及只言片语。”
“百里一族想重新建国,但剑无雪不愿他们用剑圣的名号招揽修行者,你可让他们用我的名头,用沉冤昭雪的那一套,最能煽动人心。”
“当今局势,建立国家,比的并非是谁招揽的修行者多,最重要的,还是军队、兵力。这一点,青城安定侯可为一大助力,旁的,可去江阳城、宣阳城、临安城等游说。”
“江陵道霍家,虽与步回风交好,但商人本性,利益为上,可利用,不能全盘依赖。”
“……”
窗外风动又止,枝头鸟雀梳羽,手执的绿树还未成荫,角落里鱼缸因有叶坠于水面,漾开涟漪。
庭院里的人都散了,就连晏珣安排来的哑仆,亦被打发回上林谷。谢厌倚着门框,脸色淡极,仿佛一支将要燃尽的白烛,趁着即将熄灭,垂眸对最千秋交待种种事宜。
最千秋与他并肩而立,待他讲完最后一句,问:“那你呢?你就没有什么,想让我帮你办的事?”
谢厌慢条斯理笑起来,手指一抬,将放置在鸿蒙戒深处的一口棺材丢到院中。
“这是我之前为自己准备的棺材。”谢厌轻声道。
“可其实你根本用不上这棺材。”最千秋抽了口烟,吞云吐雾过后,望着虚空里烟雾弥散,懒声说道。
谢厌转过头去,笑望着他:“所以,我打算把它送给你。”
最千秋点头:“行啊,辰州瑶山千年乌木制成,价值万金。”
谢厌又丢出两件东西,分别是从落雁湖秘境取得的炽羽蝉心,和入暮山上摘到的那朵玉佛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