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诸人入播都城。城内地牢分西南、东北、东南三处,谢厌和剑无雪往西南,温飒和步回风往东北,耶律追独身去东南。
疾行夜色,剑无雪问:“我们白日里没去这处打探,你打算如何?”
“老是问我,你为何不自己动脑子想想,该如何?”谢厌没好气地抬手,往剑无雪额上拍去一巴掌。
“阿厌。”剑无雪笑了一下,声音很轻,“你发现了吗,其实你是个很温柔的人。”
谢厌斜乜他一眼:“哪儿温柔了?”
剑无雪抓住他的手,轻轻揉捏他的手指:“你嘴上常说不想管不感兴趣,但实际上,在说这话前,就已拿定主意。”
谢厌不咸不淡一“哦”。
“这一趟行动,我们是假装去放人的,所以要做的很简单,打开几扇牢门便可。”剑无雪回到方才的话题,带着谢厌几次起落,将狼藉屋宇甩在身后。
谢厌一副不感兴趣的神情,不答这话。
剑无雪继续道:“但我在想,我们可不可以真的带一批人走?如此一来,既能给余下的活着的人希望,又能让魔族震怒,并引起戒心——虽说他们完全能以此去澜渡关问话,但我们先前已商定好,若发生类似的事,便让北武的皇帝拒认,并反过去威胁。”
“小混球,你说了这么多,是想让我用传送符带一些人回固伦碛,顺便把我也留在固伦碛吧?”谢厌微微眯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没等剑无雪回答,他又道:“行啊,我把人带回固伦碛,然后往姑苏,找说留刀玩儿,或者去落凤城,到仙楼住几日。”
揽在谢厌腰上的手陡然收紧,剑无雪凑过来,在他唇上狠咬一口,“你敢!”
“有什么是我不敢的?再说了,我和谁在一起,去哪儿小住,需要经过你同意?”谢厌弯起眉眼,并指拈住一张传送符,往剑无雪面前晃了晃,满脸无所畏惧。
剑无雪咬牙切齿:“你在威胁。”
谢厌眸眼悠悠一转,语气平淡:“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毕竟我等无乡之人,只能去朋友那里落脚。”
“你不是无乡人。”剑无雪微微抿唇,郑重道。
“哦?我故乡该在哪儿?”谢厌仍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抬眼望天望地,最后才看向剑无雪。
剑无雪停下脚步,一指自己心口:“在我心里,你该落脚到我这儿。”
谢厌静了半晌,笑问:“是吗?”
剑无雪道:“当然是。”
谢厌眼里笑意不减,他收起传送符纸,食指点上剑无雪胸膛,声音轻得随时能被风吹散:“剑无雪,一个人的心,其实很小的,你已在里边装了家国天下,装了黎民苍生,便不该再想着装下我。”
又头一偏,补充道:“狂花一刀说得很对,世上难有两全之事,能得其一,已是不易。我并非逼你做选择,我是在让你放弃,放弃……你面前这个人。”
剑无雪理解谢厌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但无论如何,都不认同。陷入水深火热的五万人,他要救;一心求死的谢厌,他也要救。
他没将这话说给谢厌听,只道:“既然如此,为何一开始还给我靠近你的机会?”
谢厌轻轻挑了一下眉,从剑无雪怀里退出去,慢条斯理走上空无一人的长街。
无星无月之夜,四周无半点灯火,地上,连一丝影子都瞧不见。谢厌脚步声极轻,红衣荡开在夜风中,在黑暗里拉出虚缈光弧。
他说:“你清楚我的,我是个不太耐得住寂寞的人。现在呢,距离走到终点,还有很长一段路,所以我总得找点什么,来消遣解闷。你恰好撞上来了,所以——”
幽弥长夜,红衣霜发之人独自前行,他拉长语调,却不再继续言语,慢条斯理走过转角后,不见身影。
剑无雪站在原地没动。
第73章 半枚金瑶露
半枚金瑶露
夜色凄沉, 寒凉销魂。谢厌独行长街, 脚步轻缓, 幽得近乎无声;火红衣角在虚空款摆,掠过一抹萧条阑干, 还魂成无数哀怨的影。
血泪泼洒在这座城中, 血泪泼洒在此城以北的十数座城池里,那些死去的人在黄泉里北望,不愿离去。
谢厌忆起两千年前万魔永夜, 天光无法穿透黑暗, 那时那刻, 三江七州十二山中,皆是此间情形。
人是一个极其脆弱的种族,本性为恶, 他们猎食别的物种得以生存,他们自相残杀得以获取对权力的满足。在本质上, 与魔族并无区别。两族相争,弱肉强食、成王败寇罢了。
作为天地间一缕无所归处的至阴之气,该做的本应是冷眼旁观, 但谁让谢厌是由人类抚养长大的呢?两千年前, 他的师父们甘愿以身为祭撕开永夜, 他们辛辛苦苦守下来的地方, 他们费尽心思护住的人, 谢厌不介意帮上一把。